刚才谢忱还说她的脸色不对,燕绾看他现在才真的是不大对。
不等她问清楚,谢忱就自己回过神来。
他先是叹了口气,问道:“你记得前些年有段时间,城中人都不敢让家中孩子出门吗?”
燕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是那种成日里都待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只有燕老爷和燕夫人催促她出门玩耍的时候,根本就不存在不让她出门的情况。
对上燕绾分外茫然的眼神后,谢忱一个激灵,想起燕绾和其他人的不同来。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你且当没听见吧!”他摆摆手,从头说道:“先前锦官城的家长有段时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是因为碎叶城的某个人。”
怎么忽然又提起了锦官城?
还和碎叶城联系在了一起!
燕绾心头一紧。
她知道谢忱肯定不会说一些无缘无故的话,他会忽然提到这些,肯定是跟她先说的事情有关。
“碎叶城有人假借行善之名,实则是做着与妖魔无异的事情,他迷恋长生,认为人自一生下来便带有先天之气,先天之气的多寡便决定了一个人寿命的长短。”
“迷恋长生?”
燕绾听着谢忱的话,有种他在念话本似的。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现实生活中,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只有话本中才有的事情。
“虽然这世上确实是存在妖魔鬼怪的,但妖魔鬼怪不会飞天遁地,人自然也不能长生不老的,你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竟会相信这种三岁孩童都知道是假的事情。”
少女不曾注意到谢忱的前半句话,又或者她听到了,却没有深究。
旧日里的恶人恶事,现在提起时也会叫人心惊胆颤。
谢忱的面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沉沉的,也不知是烛火的阴影全都落在他的脸上,还是他当真就越发的阴沉。
他说:“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看了几本医书,问过几个蒙古大夫,便一心一意的认为他能够通过补充先天之气的方式谋求长生。先天之气占了一个先天的名字,自然是不能后天生成的,却能够抢夺。”
“他认为先天之气会因为人的年岁增长而逐渐消失,所以想要抢夺先天之气,只能找那些还未曾长大的孩童。”
不管是斥巨资开善堂,还是在外人面前装出大善人的模样,都是他欺骗世人的手段之一。
那个人认为先天之气是藏在人的五脏六腑之中。
所以他救了很多小孩子回善堂,花钱供养他们,就像乡下的农户养家畜一样,劳心劳力的将他们养的白白胖胖的,然后从中挑选出一个身强力壮的孩子带回家。
在恶行未被揭露之前,成为被他选中的孩子,一直是善堂中的那些孤儿们的最大心愿。
谁都知道被他选中,就代表有人愿意收养他们,他们不必再挤在小小的善堂之中,而是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父母亲人,想要都会有的。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被带走的孩子回来过,但仔细想想也不觉得意外。
人都是向往温暖的生活。
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后,谁还会愿意回到一无所有的时候呢?
哪怕明知回去一趟,也不会叫他们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但世事无常,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失去,那他们就不会选择回去的。
直到后来,有人揭开了那人伪善的面具,也找到了被埋在那人后院中的枯骨。
宽阔的后院有满满一院子的繁花。
枝头的繁花娇艳欲滴,鲜红的仿佛轻轻触碰一下,就能沾染到满手的鲜血。
碎叶城曾有人因为机缘巧合进过他的院子,也见到了那一院子的繁花,爱花之人问他如何养的一院子的好花,他只是笑而不语,外人以为那是他的独门手艺,不愿外传,便没有追问,只是私底下都羡慕他的好手艺来,惊叹那满满一院子的繁花。
后来有人将院子里的繁花尽数拔起,牵泥带土拉扯出来的一具具白骨。
“他把死去孩子的尸骨全都埋在了自己的后院里,往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尘土与一些花的种子,等种子发芽,尘土覆盖白骨以后,谁也不会想到繁花之下,除了尘土,还会有其他的东西。”
所以他要那些孩子是为了做什么呢?
燕绾忽然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是一团浆糊。
有一根隐隐散发着亮光的线头,将谢忱说的所有话都穿插在了一切,恶人的形象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连同他做下的那些恶事一起,她看着虚幻恶人身后堆积的白骨,还有白骨堆旁边散发着寒芒的刀刃,不知怎的忽然干呕出声。
她从不曾想过世上会有那样的恶人。
谢忱连忙拿起水囊递给燕绾,让燕绾漱口。
少女一只手捂着唇,一只手冲他摇了摇。
她并非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而是因为想到谢忱说的那些事,才恶心的想吐。
喝水是没有效果的。
得叫她自己缓过来才行。
过了好一会儿,燕绾抬起头,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她问:“那个人恶行败露之后,肯定是死了的,他是怎么死的呢?”
倘若是最常见的斩首示众,她大概是会觉得不甘心的。
凭什么犯下了那等恶行之后,还能轻轻松松的死去,他应该承受最为严厉的刑罚,千刀万剐也是不为过的。
“车裂,”谢忱捏着手中的水囊,“当时在碎叶城主事的人,据说是宗亲子弟,他初时是想将那人千刀万剐的,只是碎叶城安平了许多年,府衙中的狱卒最多也只会抽抽鞭子,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世世代代只会砍头,真用了千刀万剐,说不定没割上几刀,就让他死了,反倒是便宜他了。”
所以最后用的是车裂。
燕绾点点头,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她这会儿接下了谢忱手中的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借着喝水的动作,勉强压制了一下心头的失措。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些什么。
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燕绾下意识的看向身后,想要叫身边的丫鬟帮她仔细想一想,但身后的人并非是她熟悉的玉浓玉棋,也不是后来回到她身边的白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貌似有几分神游天外的小侍女而已。
她移开了视线。
会被忘记的事情,大概本身就不是那么重要的。
又或者是在眼下并非是那么重要的。
所以是早些想起来,还是晚些想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燕绾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总会有想起来的时候。
只是现在想不起来而已。
等到想起来的时候,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没必要在这会儿太过焦心。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刻,燕绾一个人窝在车厢之中,于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了先前被遗忘的事情。
她想起话题是怎么一步步转到了碎叶城的恶人身上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