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绾其实也是个普通姑娘。
寻常姑娘害怕的东西,放到她的面前,她也是害怕的。
比如说,方才那个将络腮胡吓晕的那只老鼠。
燕绾被迫看了一眼后,就再不愿意去看第二眼。
一来,是因为那是一只老鼠。
这二来么!
自然是因为那不仅仅只是老鼠,还是一只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的老鼠,看上去的恶心程度是翻倍的递增。
她攥着谢忱的衣袖,觉得喉咙里已经在泛着酸水,很想吐出来了。
谢忱侧身捂住了燕绾的眼睛,吩咐着那群从锦官城带出来下人们,叫他们快些将眼前的东西清理干净。
他带出来的那些下人,大多是他的心腹。
忠心程度上,自然是不需要怀疑的。
不过因着那些人平日里都是跟在他身后的,与府中一些寻常的下人了解不多,故而即便是与络腮胡朝夕相处,他们也没能发现络腮胡的不对劲。
这会儿眼睁睁的瞧着,原本以为是他们这一方的人,忽然就跳转了阵营,也怪不得他们一个个呆呆愣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真是不好意思了。”
海澜月在老鼠被收拾走后,才反应过来。
她虽然也是女子,但因为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又连个像样的长辈的没有。
从三岁开始,她就已经开始过问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别的姑娘还在因为自己的头花没有别人的好看而闹别扭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家中的练武场舞刀弄枪,想着要重振家门的荣光。
至于女孩子一般会害怕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害怕,只知道她想要比别人强,就不能有那样显而易见的弱点,所以她什么也不害怕,同人比斗时更是敢豁出性命也要取得胜利,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成功的在皇上面前脱颖而出,并且被指派到了现在这般重要的位置上。
短则一两年,长则七八年,她总会带着一身荣光回到朝堂之上。
虽然未必会做到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但她一直是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的。
燕绾握住了谢忱遮在她眼前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的往下挪了挪,她见谢忱并没有制止她的打算,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挪开眼前的遮挡物后,她瞥见方才老鼠躺过的地上还有一小滩的血迹,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方才并不是有意的,但有些东西在你看来是不值一提,根本提不起丝毫害怕的情绪,但是对于旁人来说并不是那样的。”
她看上去好乖。
海澜月望着一本正经说着话的少女,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感慨来,若是她当初遇见的是燕绾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恐怕根本不会因为一时之气,就真的想要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好好领会什么叫人间至理。
曾几何时,她家中的那群忠仆也想过要让她放下肩头的重担。
他们心疼她素日里太过辛苦。
而她出门交际之时,知道旁的像她这么大的小姑娘都是被家中人哄着宠着的,不必每日为家中生计担忧,也不用每天舞刀弄枪,她们只需要做她们喜欢的事情就好,偶尔同家里人撒撒娇,耍耍小性子,也不会有人责怪她们,反而会觉得她们娇憨可爱。
海澜月没有可以撒娇的人。
她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所以当家中忠仆说她不必那么辛苦的时候,她心动了。
脱下了练武时的劲装,换上了寻常姑娘会做的打扮,长长的裙摆遮住脚踝,走在平坦的青石板上,她甚至会担心自己猜到裙摆该怎么办。
然而在那之后,她参加的第一次聚会就叫她彻底改变了想法。
明明她自己就能做得很好的事情。
又何必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呢?
她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次郊外踏青都有些什么人,只记得有个落单的姑娘遇到了拐子,她提着裙摆一路追上去,将那姑娘从歹人手中救下来后,对方却嫌弃她下手太重,不该直接将人给杀了。
然而那时她也不过才七八岁大小,更是因为早产的缘故,哪怕是跟着武师练习武术,瞧上去也比不上同龄人康健。
可那个歹人却是个成年人。
她若不是看准时机将人该杀了,叫那人和他的同伙汇合,届时她不仅救不了被拐走的那个姑娘,甚至还要赔上自己。
偏偏那姑娘还说,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算没有你,我哥哥还有……一定会来救我的,哪里会像你这样上来就杀人,我这会儿晚上回去肯定是要做噩梦的,都是你的错!”
不得不说。
人与人是有着相当大的差别。
海澜月一直想不明白,那个被她忘记名字的姑娘,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会让她说出那样的话来!
被人贩子拐走的人,有多少个能被平平安安的找回来。
更何况那姑娘当时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十七八岁已经可以成婚。
像她那样的姑娘,被拐走以后,在无人搭救的情况下,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只要是个人就应该能想到的,偏偏她却能那样的自信。
以至于海澜月回去后,还怀疑被她杀死的拐子,是不是那个姑娘自己找人来假扮的。
可叫人仔细查探一番后,人贩子抓到了不少,也救下了许多被拐走的少年少女,却也查清楚了人贩子并没有和谁合谋,那姑娘只是很不走运的落了单,恰好被人贩子给带走了而已。
明明救了人,却还要被指责。
又因为那姑娘当时张口闭口都是女子该如何如何,让海澜月烦不胜烦,就更不想裹着世人眼中循规蹈矩的日子。
先前的劲装又被找了回来,府中的练武场也没有改成后花园,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反而又添了几件。
然后她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正是因为自己也是女子,所以海澜月才更不明白自己从前见到的那些女子,为什么一个个的都那么的不可理喻。等到现在看到了燕绾,她才感觉自己终于是见到了一个正常人。
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海澜月笑了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方才确实是我太过冒失了。我在这里同你道歉,希望还来得及。”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袖袋。
然而她今日穿的是官服,原本宽大的袖口被她改成了窄袖,自然也摸不到什么袖袋的。
什么也没拿到。
她只好满怀歉意的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了燕绾,想要作为赔罪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