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脚最终收了回去，上官继转动眼珠，却没有行动，他也曾经被这样的假想欺骗过，但是后来证实即使不存在，自己也无法摆脱那只脚的阴影。

空气里沉静了下来，蝉鸣虫躁的声音愈发明显了，只听见上官继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人似乎等了一下，确定上官继已经不想反抗，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这就已经……”

没等他说完，原本躺在地上的上官继忽然一个利落的打滚，不顾手上的伤，手上猛然把那人拉倒在地，手肘干脆地制住了那人的双手，同时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上去，用脚压住可能的反抗。

上官继被打压了那么多次，别说耳朵，就是脑子都不怎么清醒了，模模糊糊地听着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没来得及反应，身体的力量却是积蓄已久，一下子压倒了那人。

再定睛一看，那人穿着一身男装打扮，不说多华美，但是料子也是极好的，最重要的是，那人长了一张极其眼熟的脸——晴宛。

上官继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竟然见到了一个酷似晴宛的男子，忍不住有些看痴，身底下的人白皙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红晕，娇叱道：“看见了是我，还赶紧不放开！”

这可是晴宛的声音了。

上官继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了那样的气烧着的怒气，再加上久积爆发的力气，压制人的时候不遗余力地下了狠手，都是朝人体最薄弱的地方，男子也就罢了，晴宛却是一个女儿家。

晴宛的神色一贯都是有些冷淡的，鲜少有笑，此刻穿着男装，俊俏如一个少年，却又红晕了脸颊，带着些女儿家的羞涩，竟然如芙蓉映水，别有一番另类的美丽神态。

晴宛见上官继竟然又有发呆的征兆，忍不住道：“想什么呢，还不赶紧起开！”

上官继一惊，也有些尴尬，赶紧收住自己的心思，松开了晴宛。

晴宛瞪了他一眼，起身整了整衣服，耳根都红了一点。

上官继一时间什么都忘了，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晴宛尚带着余怒，眼睛有点水意：“我能让你在这儿，我自己还来不得吗？”

“自然不是，”上官继见她难得有些发怒的征兆，立刻澄清道：“只是见了你，我很喜欢。”

不过最开始的回忆太过深刻，很快就乱纷纷地涌现了上来，上官继尽力放缓了语气：“你方才为何……”

晴宛原本听见上官继那句“欢喜”脸上又要一红，后面一被提醒，想起正经事，脸上的红晕就褪了个干净，淡淡道：“我才过来就看见一个懦夫只知道朝着些不能吭声的草木撒气，忍不住磋磨了一二。”

上官继被晴宛说得脸上说得有些讪讪的，但立时就是更多的不平：“他们……”

“他们如何！”晴宛听得上官继还敢这样说，立刻斥道：“他们出身高门，哪里是你这样底层下贱的人比得起的！”

上官继平生不曾被一个女人这样斥道，尤其是被戳到了痛处，脸上的神情忍不住一变，方才那些稍微旖旎些的心思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晴宛扬眉道：“我初见你，你刚强有余，但圆滑不足，一味卖弄武力，不知进退之道，但是且喜你勉强还能识些时务，如今竟是越发过去了。”

“你千方百计地要进了这场宴席，不是为了展示你有多少清高的，你变卖物产换来这身衣裳，也不是为了炫耀这些人看的，你要做的，是趁此结交一些人，为将来进入朝政打下基础，求他们将来帮助你，任用你，提拔你，懂吗？”

上官继脸上迅速冷静下来，克制着不去想刚才晴宛戏弄给他带来的羞耻：“那些贵族子弟从来都看不起我这样出身贫寒的人，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们的……垂青？”

“垂青”两个字几乎耗费了上官继所有的力气，这种不得不承认自己身处低位的感觉简直是对自尊难以言喻的践踏。

晴宛对他的反应却很满意，官场有腐败，就有多复杂，她知之不多，但是多年跟在洛风华身边，加上她自身所知的，不难知道，贫寒子弟想要在如今的辰国朝中得到出路几乎是不可能的，其中一条就是上位者的举荐，而这需要强大的人脉关系，到处的公子哥儿都要混的熟，不然哪怕从底层做起都不缺眼红的人，很快就能被拉下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能忍，放不下身段，当真把自己看成什么必不可少的人物要人去求你吗？

晴宛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很灿烂的那种，问道：“刚才被我戏弄是什么感觉？”

上官继的胸腔戾气沸腾，尤其是晴宛带着这样美丽到扎眼的笑容，你当成奇耻大辱的事情被人当成一个可笑的笑话，这是比羞辱更加让人接受的事情。

上官继觉得自己控制表情的能力能在今天达到一个新的水平，正色道：“我想，我要杀了那个人。”

晴宛的神色不变。

他目光温柔含笑地看向晴宛，无论是晴宛能让他进宴席的本事，还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让他一个大男人站不起来的武功，他以后对晴宛都是多有倚仗。

上官继放软了声音，道：“后来看见你，我觉得没有立刻杀人，真是太好了。”

晴宛在他深情款款的目光下，隐约觉得自己心里的一个角落稍稍被触动了那么一下，就像心底什么坚硬的物体，发出了一声轻轻松动崩塌的声音，要是上官继为了刚才的事跟她翻脸，那她从今以后都不会再理他半分，可是，可是没想到……他用这样温柔小意的声音跟她说话。

“得美人入怀，无悔。”

这样掺了蜜糖一样的话语，是从没有的，被人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

晴宛面上不显露分毫，淡声道：“如果觉得屈辱，就记住刚才的感觉，你未来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情，”她看着他，一如很多年前，大约是上一世的少女，对他所说的那样：“人生有很多事即使拼了一切也是不可反抗的，忍字头上一把刀，忍不了的那把刀落下来毁了自己，忍得住才是豪杰枭雄。”

上官继目光深情地看着晴宛，认真点头，他自己今天已经亲自感受得很真切了，忍到最后，才能把刀架上所有欺他，辱他的人的脖子上。

会忍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