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瑜起身给王飞燕让地方让她坐上去,并且特地用手整理了一下车厢上的垫子,口气柔和地笑道:“这是我新拿的垫子,不会脏的。”
王飞燕有点不习惯孟瑜这样的热情,不算过分,甚至是恰到好处的,但是莫名地让她有点不舒服,但是这样自己送上门,还能随时发泄情绪的,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用。
孟瑜看着王飞燕坐下,吩咐了一声让车夫往前走,就对着王飞燕道:“我知道因为高家,王家未必好过,然而既然是一个姓高,一个姓王,便是从前交往再密,又如何算进五服,更遑论同罪?”
孟瑜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递给王飞燕一杯茶。
马车上的条件有限,但是孟瑜递给王飞燕的茶却依旧温热,袅袅的热气丝丝缕缕地冒着,比着王飞燕以前喝的稍微热些,可是天气也凉了,这样的温度正是恰到好处。
王飞燕喝了一口,终于露出个笑来,却带了三分嘲讽的意味:“我的丫头遇到你恐怕都是不如的。”
被人比成丫头的孟瑜依旧温婉贤良地笑着,甚至帮着她把手里的茶杯放下。
王飞燕看着也觉得没意思,道:“你前面的话说的不错,”王飞燕笑得带了几分得意:“我们王家得到重用的日子还早得很呢,谁说高家倒了,王家一定就倒?圣上的江山岂能少了我们王家来守?”
孟瑜轻声道:“你这次进宫,想来是高兴的。”
王飞燕斜看了她,警惕心乍起,神态立刻就冷了,道:“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孟瑜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继而低眉顺眼道:“王家得到重用,自然是好的,可是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王飞燕狐疑地看了孟瑜一眼,道:“朝中本来就是文官为主,你父亲也是,高王两家倒了你怎么不开心?到时候这可当真就是文官世家一手把持的朝堂了。”
孟瑜脸上的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有些不忿的,扬起声音立刻反问道:“文官兴起难道我父亲就一定得势了吗?”
孟瑜似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也低下去了,过一会儿才勉强道:“我父亲大小不过那个官职,能有几分盼头,便是有了好处,洛家把持着,能有几分落在我们头上,左右最好听的不过一句名声罢了,内里指不定叫人如何看不起。”
她说的大半都是事实,伤心处也禁不住落下泪来,那袖子擦了擦,浅紫的衣袖层层透出深色来。
王飞燕看着有些不耐,道:“别哭了,到时我王家得势,自然不会短了你这份。”
孟瑜收了收眼泪,拿帕子拭着泪痕,也不答话,低垂着目光,只偶尔抬起眼皮看着王飞燕,目光中带着忧愁和感激。
这样肉麻的眼神看得王飞燕全身寒毛都竖了一下,道:“别这么看着我,你有什么可哭的?哼,装腔作势。我王家在朝中的日子还长着呢,至于洛家,呵,洛珞那个贱人,”王飞燕脸上出现一丝狠色:“也有她的好日子的。”
被自己的亲姨母卖给皇帝,估计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吞下那样的耻辱,到时候要是闹起来能给洛家和洛风华自己添上多少堵啊,王飞燕想着就觉得快意。
孟瑜低着头,道:“王家能得势自然是好的,我担心的是陛下那里,如果陛下会对洛家出手,那么王家未尝不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她抬起头道:“我不是要说王家不好些什么,只是有些担忧。”
王飞燕愣了一下,随即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泛起些薄红,继而对孟瑜责怪道:“我王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瞎操这些心!我既然说了,就自然有办法。”
王飞燕说这些话的时候,调转了目光,话里隐约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于是忽略了孟瑜那一瞬不瞬盯着她探究的目光,那目光,意味深长。
“这样啊,”孟瑜的声音依旧轻柔,在王飞燕看向她的一瞬错开了眼神:“那就太好了。”
王飞燕掀起车上的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有些烦闷道:“王府快到了,在侧门就停下吧。”
孟瑜的眼神里又是一阵沉思,道:“好。”
王飞燕对着孟瑜道:“就别下来送我了,小心让别人看见。”
孟瑜依旧那个字:“好,”继而补充道:“我就看着你。”
王飞燕没吭声了。
就在下马车的瞬间,王飞燕回看了一眼孟瑜浅紫色的衣裳,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和不屑,道:“下回就别穿紫色衣裳了,不看看自己配也不配,没的糟蹋了好颜色。”
这回没等孟瑜回答,王飞燕就转身而去。
孟瑜的马车还是当真等到王飞燕进了门,才重新辚辚地驶开了。
孟瑜泼了王飞燕的那杯茶,重新斟了一杯,原先跟着马车把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小丫头立刻就不忿道:“小姐,这王家小姐着实忒过分了些,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咱们老爷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官,小姐又是家中嫡女,竟是被她贬得连个丫头都不如了。”
孟瑜慢慢地喝着茶,不语。
小丫头急了,道:“小姐,咱们家也是好好的,何苦来跟着她身后受气,”小丫头略红了眼眶道:“小姐这样受气,别的不说,就是奴婢看了都替小姐觉得委屈,小姐在家中,也是夫人老爷疼爱,怎么好端端的平白看她的脸子?”
孟瑜喝了一口茶,笑道:“委屈?”
小丫头点点头。
孟瑜戳了戳她的额头,目光里带着疲倦和无奈,道:“还没到委屈的时候呢,你替我觉得委屈,那你觉得咱们家比高家如何?”
小丫头不说话了,但撇撇嘴巴,还是有些不服:“咱们又不求那些……”
孟瑜放下茶杯道:“这帝都底下,别说是个四品的官儿,就是个一品的,还不是多了去了,今朝庭开富贵花,明日断头台上见,并着那些勋贵大族,咱们这样的身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也知道咱们家不如高家,高家如今尚且如此,轮到咱们的时候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孟瑜拉着丫头的手,小丫头掌心细腻,留了一寸来长的指甲,因着在她身边服侍,所以半点粗活不曾做,养得矜贵:“雯儿,我如今只是稍微低声下气些就能为家中打探不少消息,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要是哪一天家里真的倒了,咱们才是真的没了活路,任人糟践。”
小丫头眼泪更是汪汪,道:“小姐……”
孟瑜包容地看着她,笑笑,不达眼底。
说是为了家中,这话对也不对,家里倒了,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若是完全为了家族,没有自己的考虑,也是不可能的。
宫宴上一句话玩笑话就得罪了王飞燕,她可以容忍王飞燕一时的欺负,可是天长地久的,谁知道王飞燕什么时候会再烦她一次,到时候就不止是王飞燕的问题了,而是家中。
她虽然是嫡女,可是亲生母亲早逝,如今的嫡母虽然没有亏待她些什么,但是到底差了一线,家中姊妹众多,真要发现她在外惹了王家,指不定能把她送上门谢罪。
问她为什么知道这样,还要为家中如此尽心劳力?
笑话,她出生于家中,长在家中,以前以后都要靠着家里,她又没有订亲,又没有青梅竹马生死相许,婚姻大事全握在家里手中,要是家里出了点三长两短,她下辈子不管是家里的意思,还是外在条件的逼迫,估计都要不知道要去给人当妾呢,还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家里先要好好的,然后她才能有其他谋划。
小丫头感动完了,也哭完了,有些纠结道:“那个什么王家小姐不是说到了洛家小姐吗?恐怕有什么打算呢,小姐,我们……”
孟瑜给了她一个带点锋利的眼神:“雯儿,”孟瑜缓和了一下口气,道:“这事你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吗?”
说不说,还是要看情况的,事前说还是事后说更是一件值得考虑的事情,她不知道王飞燕要算计洛风华些什么,可是空穴来风,本来就很难让人信服,语焉不详,也很难让人产生什么感激心理,白白地浪费她的唇舌,再有一点,洛风华要是连王飞燕的这点算计都躲不过,看不出,她还跟她说什么?
市买恩惠都不该跟无能的人做交易,她又不是施舍乞丐的善人。
雯儿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能完全理解孟瑜的意思了,乖乖地点头道:“知道了,小姐。”
“至于其他的,”孟瑜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浅紫色的衣服,有些疑惑,却还是道:“回去把我箱子里所有的衣裳理一理,把紫色的暂时收起来。”
嗯,收起来,暂时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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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凉妃拿着银剪子修剪着一盆花,如今天气一天凉似一天,这是温明宫夏季花儿的最后一盆了,还是因为温明宫里实在暖和才得以开到现在。
李嬷嬷应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凉妃有一下没一下地剪着花上枯萎的叶子和树枝,她很喜欢这花儿,开得一串串的,看上去就是饱满又喜庆的样子,结出来的果实也是一串串的挂满了,多子多福的模样。
凉妃眼神却有些阴郁道:“嬷嬷,你说,那药的药效是不是有用的?会不会提前让人醒过来?”
李嬷嬷愣了一下,才知道凉妃说的是什么事情,知道凉妃这么问是心中有所不安,赶紧答道:“娘娘可是多虑了,那药是奴婢亲自让宫外的人配的,一般男子吃了,没有两三个时辰都不会醒过来,何况是一个闺阁女子?”
“便是醒了过来,”李嬷嬷笑了笑,轻声道:“那药可绝不是作假的,娘娘难道还不知道吗?”
是,凉妃自己都用过那媚药的,不过是在皇帝身上,皇帝毕竟不年轻了,有时候有心无力,李嬷嬷为了让她能尽快怀上子嗣,偶尔就会在宫里稍微用上一点这些药,分量不至于让皇帝感觉出来,但是确实是有效的,而她给洛风华下药的时候,下的已经是双倍的分量了。
女子的体质一向不如男子,她已经做得这般万无一失了,再没有会出纰漏的道理。
凉妃拿着剪子继续修剪花,心里的不安却还是没有消减多少。
看着凉妃这般模样,也知道事情没有落定以前她是难以安心的了,李嬷嬷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娘娘,娘娘。”
心腹宫女脚步匆匆地过来,脸上带着点慌乱。
若是平常,凉妃一定看不得她这样的神色,只是如今她自己都是急功近利的,连带着温明宫里的宫人都失了以往不紧不慢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