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棵墨竹寥落,一痕天水淡淡,散落在古卷微黄般的纸上,就像久远的画一般,庄子卿没打开就笑了,这样雅不雅,俗不俗的东西,再不想就能知道是谁的,翻开一看,雪白的纸,漆黑的字,里面的内容写得文绉绉的,引经据典,意思却挺明白。
大约就是,庄子卿卿啊,这般良辰美景,风和日丽的日子,咱们约个地方,带上你的小伙伴一起来浪呗?
庄子卿转念就想起自己上午和上官继见面的事儿来了,这姑娘显见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拿着他当中间人,本该有些恼怒的,毕竟不管上官继如何,他却不是做这等事情的人,也不是多清高,只是犯不着让那等人糟糕了自己的心情。
可是指尖抚过她有意挑选的帖子,心底微微一叹,还是应允了。
他是不知道她刻意针对上官继的原因,却又何妨成全了她,毕竟最糟心的还另有其人,他也是不必担忧了。
庄子卿思索片刻,放下了拿笔的手,道:“给刑部的上官大人传个口信,说是今晚邀他到知否阁一叙,莫要迟了。”
上官继收到庄子卿口信的时候,首先就是一喜,随即有些犹豫。
按照辰国律法,家中死了父母妻子,甚至于伯叔亲戚一类的,多少都要放下公务,在家中戴孝或长或短的一段日子,但是对于妹妹,这就很难说了,毕竟大多观念,女儿都是别人家的,让父亲兄弟给她戴孝倒有些折了她下辈子的福分,一般时间都不会长,甚至于有只办个丧事就了结的。
上官继很想效仿后面的做法,给她挑个风水宝地埋了,算也是不辜负他这个做哥哥一番心意,很没必要耽误了自己的仕途,三个月半年的,他可未必耽误得起。
但是他也有另一层思虑,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凉薄了呢?戳破了他的面子,这就很不好看了。
如今亲妹上半天新丧,他下半天就去宴饮,这传出去可是难听的,可是庄子卿他才见过,万一这邀请的人中也有徐梦生呢?他要是错过了,岂不是更加要后悔了?
上官继两下里一纠结,对着传话的人问道:“你家大人可是还有其他客人宴请?”
来人有些讪讪的,这是还没进门就挑剔客人啊,还是这样品级的小官儿就已经开始和人结仇,需要避着人不成?来人想了想,还是道:“并未曾说过。”
上官继登时有些更加犹豫了,这就说明庄子卿未必请了洛风华,可是就也可能还是请了的,纠结了片刻,本着还是不能错过的原则,道:“回复你家大人,在下自当不会失约。”
这还是答应了?那问上先前的许多的干嘛?
来人心中腹诽,口上答应了,随即退下,只留下上官继站起身,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着。
答应是答应了,上官绣的事情他几乎从未对外说过,会暴露的可能性也相当地小,可是万一要是真的被知道了,那这样故意隐瞒着的,反而闹出来更加难看,少不得要让他有些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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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知否阁不同于一般的酒楼茶馆,里头栽了不少时令珍奇的花木,春百花,夏绿荷,秋繁实,冬寒梅,布置得风雅且私密,一般人在外头看来只觉得平平无奇,只有进去了,才能看得见到里面别有洞天的风光。
上官继先前也隐约好像听过这么一家,具体的位置却是不清楚,叫来底下人问道:“知否阁在什么地方?”
底下人却是里头的道道,有些惊奇道:“大人要去知否阁?”
上官继点头道:“一个朋友做东,叫我过去。”
底下人更加惊奇了,有些东西非得到那个层次才知道,比如知否阁做到了那等层次也就不求出名了,因为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没有那个消费能力的人知不知道也就不在考虑范围了,他能知道,还是借着一个出身极高的朋友听过,若是问一个平常百姓,能知道帝都最大的青楼是个什么名儿,恐怕都不知道知否阁是个什么地方。
底下人把原本因为上官继无能而想要轻视的心思再度收了收,毕竟,这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土包子,当真还是遇着贵人了,当下也道:“大人,这知否阁下官从未去过,着实不知道在哪里。”
竟然是让人去都没去过的偏僻地方吗?
上官继看着那人恭敬的态度,只以为在这恭敬姿态之下又是在嘲讽自己,心中怫然不悦,脸上却不显什么,道:“那就下去吧。”
庄子卿约的是酉时,上官继既然问了一个人不知,恐怕人嘲笑,没有再问同僚,直接叫自己的车夫去,车夫也是不知道,竟然是只能原地打转的样子,眼见的要错过了时辰,上官继只能干瞪着眼,心中有些埋怨起庄子卿来:选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挑那么个偏远的地儿?
“借问一句,这是上官大人的马车吗?”一个声音客客气气地问道。
车夫嚼着烟叶子,闻言“呸”地一口把嘴里嚼得稀烂的叶子吐在地上,操着一口略带方言的口音,大着嗓门道:“可不是俺们上官大人吗?你有啥子事情?”
这话说得也没有什么错处,可是在前面人一口清淡标准的官话面前,没来由地就显得有些粗俗,至少在马车中的上官继听来,就更是扎得慌,他赶紧掀开了帘子,露出脸来:“正是在下,有何见教?”
来人做小厮打扮,眉目却是清秀端正得很,竟是比一般的书生秀才还要有文化的样子,他行了一礼,道:“小人奉我家主子的命令,大人初来乍到,恐不认得知否阁在何处,特地吩咐小人来接大人。”
“你家大人可是……”上官继顿了顿,才发现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庄子卿的名字。
小厮笑道,不以为意:“正是大人所想了,我家主子备了马车,上官大人可愿意换一下?”
上官继点头,从马车中下来:“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车夫在他后面叫道:“大人,那俺啥子时候却接你哩?”
上官继回头,看着暮色中车夫壮硕的体型,和因为体型而更显得马车小而寒碜的景况,车夫那一呼一吸间,他几乎要闻得见他口中的臭气,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马车什么的,原来竟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一切!
上官继脸上发紧,却从怀中拿出一块银子,丢给车夫,道:“拿去吃酒吧,不用来接我了。”
车夫心思粗,也没有在意上官继脸上的神色,喜滋滋地接过了,转头就驾着马车离开。
上官继登上庄子卿准备的马车,心中却是微微一松,他很怕庄子卿准备的是什么奢侈的马车,那就很容易让他打脸了,这马车却并没有特别华美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青色的布帘子,只比他的舒适了那么一点,其他的似乎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
也就是说嘛,庄子卿的家世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家世好的人会天天穿着那么个布衣裳,就是不穿金戴银,也要多少显出自己的身份来。
就像他只有一面之缘的洛风华和徐梦生,那穿得才是华美,一看就让人觉得出身不凡,精精致致的,站在那儿就让人魂牵梦绕,神思不属。
想起这个,他就想起徐梦生身上最让他不舒服的一点——那块杂色的玉牌子,本来全身上下无可挑剔的,偏偏那么块不值钱的东西,一下子就拉低了她的档次,若是徐梦生当真是丞相府里的那位小姐,若是自己以后当真能娶了她……想到这个,上官继就觉得有些飘荡起来,他定然是要时刻提点着她的身份的,不然那样成何体统?
马车平缓地行驶着,几步路的功夫就让上官继有些昏昏欲睡的,或许是今天太忙太困了些,也或许是这车内比着外头温暖了不少,再或许是他想得过分美了,不管怎么说,他有些困了。
仿佛就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上官继还没有完全睡,小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已经到了,请上官大人下车。”
上官继下了车,略略一拱手:“麻烦了。”
这么些许的功夫,原来也不远。
如今这样的时节,天色正是暗得早的时候,方才还是薄暮,如今已然要全黑了。
马车停在这儿,竟然不见什么灯光,上官继正在惊疑之际:“这是……”
冷不防地,就看见一点红光由远及近地过来,等靠近了,才看见是一个女子红巾翠袖,提着一盏灯笼,巧笑嫣然地看着上官继,道:“这是知否阁的规矩,怕是打扰了其他客人,还请大人跟着我,莫要迷了路去。”
就这么几个月当官的经历,上官继却也上手了不少女子,娇美如晓风,温雅如初月,还有各色环肥燕瘦的舞姬,风月场所有一般的秦楼楚馆,初月那儿是偏雅的,也有彰显人最直白欲望,酒池肉林,粗俗不堪的,可是这儿明显都要不同于那些地方,只这么漆黑的天,娉婷袅袅地走过来一个提灯美人,就甚过了所有的那些。
等到到了地方,可就完全打消了上官继心中的那点绮念。
庄子卿会在干什么?
红袖添香,美人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