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华闭了一下眼睛,勉强道:“出去。”
她很少使用这么强制性的口气,两个丫头都是一愣,可是看洛风华一副不想再说什么的样子,晴心拉了一把晴舒,晴舒欲言又止,还想嘱咐着洛风华别忘了吃东西,就被晴心拦了出去了。
洛风华道:“暗影。”
暗影在暗中打了个哆嗦,被众人齐齐地推了出去。
你是咱们的头儿,此刻你不出去谁出去!
暗影开口道:“到。”
洛风华盯着他了半晌,幽深发黑的瞳孔直盯得暗影背脊发凉,几乎想自己直接开口报告一切了,才听见洛风华淡淡道:“从今你们是都跟了我吗?”
暗影站得笔直,道:“是,从今以后我们只有主子一个主子,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绝对忠诚,没有二话!”
洛风华看着黑暗中,神色的黑暗融为一体:“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如果不是那么现在就自己离开。”
隐藏在黑暗的众人齐齐出现,当中甚至有暗佩,却是一致道:“是!”
身为一个合格的主子,不管怎么样,此刻都应该安抚一二,对他们这种高涨而一致的热情做出一些回应,又能增加团结,以后还能省事,别的暗卫或许不需要,可是像他们这样挺有“个性”的“暗卫”,这种工作却是必要的。
洛风华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觉得自己疲乏得不想开口:“下去吧。”
众暗卫面面相觑了一下,还是随即消失了。
暗信最后走慢了一步,把一张纸条一样的东西放在洛风华的身边。
暗佩瞅见了,低声问他:“王上最后一个命令就是不让咱们多说什么,你干什么了?”
暗信略带狡黠和傲娇地答道:“我可是守信的人,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他笑道:“把王上那颗骚动而闷骚的心展示出来了而已。”
虽然有些逾越,虽然还是未必能完全信服洛风华,可是他们,毕竟还是认了她这个主子,也敬重王上那个旧主子。
其他人听见了就笑。
暗影闷着头,反正他什么都没听见。
洛风华手指顿了顿,还是打开了。
只是那么一眼,洛风华就折了起来,她有时候有习惯闭上眼睛,那时候是怕别人看出她的情绪,算是欲盖弥彰了,可是现在,她还是想闭上眼睛,自己都不想意识到自己现在该是个什么模样。
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她一定让她陌生。
什么由着她控制呢?
人心?命运?
不,她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她就像做着一场梦一样,不是重生后那一场浮生大梦,而是从未有过的,癫狂的,脱离她控制的梦。
她起身,不顾身上单薄的衣裳,不受控制地往外走去。
她运起自己丹田那点薄薄的内力,一路用轻功,几个起落就飞出了丞相府,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用轻功,有些从高处往下看的恍惚,而且,刚练不久的武功当真也是内力单薄,才刚刚出了丞相府不到三里路,凉风一个劲儿地往她的袖子里灌,就令她觉得相当不适。
她应该多穿件衣裳再出来的,或许还应该把那口粥给喝了。
为什么在梦中都任由着他去,没有任何挽留,为什么在那个彻夜难眠的早上,她还是没有说半个字,为什么现在,她还是追着出来了?
这些所有的念头短暂地出现,又迅速地消失,就像身边的风和云一样,匆匆拉扯过她的衣角,又随即飘然离开。
他于她,不也该是同样的存在吗?
可是……凭什么呀,凭什么他要来就来,说走就走?
被洛风华遗落的纸,张开了它的一角,棱角不平的,似乎是被撕下来的一角,上面空荡荡,只有一个字——珞。
一个字反反复复地纠缠在纸上,纠缠着他所有的无奈相思,被人悄悄地撕下一角,于是他的心事就勾连上她的,成了印在心上的隐痛。
洛风华断断续续地吊着那口气,一路到了宫内。
宫内却有些空荡荡地寥落,洛风华零星地听了几个人的话,大约是知道了,今日西延成王出行,皇帝一路要去送到城外,连着带去了不少宫人,他们这些剩下来的就清闲了,可是也在抱怨没有赏赐可以拿。
冷冰冰的风似乎刮得有些生疼。
洛风华觉得嗓子干得厉害,忍不住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怪不得宫内的暗卫这样少,怪不得她来得如此轻松。
随即有个宫人问道:走了吗?
另一个答道:走了呀,宫人先行一部分,然后是贵人们,再然后还是宫人,如今贵人们也快要出了宫门口吧。
一阵风过,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裹紧了衣服,一边走路一边说话。
“天气真冷,宫里要发棉衣了吧。”
“是呀,听说温明宫的早发了,不过咱们也比不得,主子都和亲了还有皇上这份厚待。”
“说不得就是因为和了亲才有呢,第一次,也是……”
“咳咳,你少说两句,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
“嗯嗯……”
洛风华猛然间觉得自己的脖子一凉,抬起头,什么都没看见,用手一抹,似乎是水一样。
这是……下雨了?
不,是下雪了。
第二片雪花,第三片,漫天的雪花不知不觉地就飞满了眼前,用个俗烂的比喻,大约就是撒盐空中,柳絮飞舞?
不,是柔和的,但是冷冷的感觉。
明明看上去那么柔软得像棉花一样,却拒绝了所有温暖的靠近,一旦靠近了,再怎么晶莹美丽的六角形冰晶,都就只剩下一滩水的凉。
丹田里的内力早就没了,再多用一点,都跟在压榨丹田似的疼,洛风华有时候直接仗着自己有几分身形在屋檐上行走几步,险些被屋顶的风吹得掉下去。
浩浩荡荡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人群。
那么长的队伍,几乎是能让人感到绝望的长度。
从哪里,在哪里她能找到他?
洛风华冷静思考着自己要是大喊一声,他能听见她声音的可能性。
就在下一刻,她看见了他。
一模一样的场景。
洛风华很怀疑自己的梦不仅能知道前世,还有预知未来的功能。
斐休背对着她,一身深紫王爷规制的服饰,行动间是西延特有的明暗针脚,仿佛他的身上真有那么一条潜龙在等待龙啸九天,他的脸上带了近乎于放松的笑,含笑地跟他身边的女子说着话。
无一处不美的女子抬头,同样跟着他笑着说些什么,继而两个人一起笑了。
容貌妖孽,瞳孔深紫的男子,绝色倾城,气质高贵的女子,站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甚至都不用微笑,都堪称是一副完美无瑕的画。
梦中,她看着他跟她离开,她不能说什么。
原来,在梦外,她同样……不知道说什么呀。
即使她试图说什么,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立场,任何言辞,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出现的理由。
一步一步,她让他退出她的视野,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她看见他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伞,亲自给她撑了,她偏头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模糊了的视线,他扶着她登上车,继而,马车走了。
没有任何的回头。
如果他回头,就能看见她的目光。
可是他不回头。
一往而前。
斐休一进了马车,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连锦立刻叫了起来:“休休你太过分了,刚才还对人家那么好,现在就摆出这张晚娘来,难道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斐休头抵着马车,一声不吭,全身都在克制着。
他不能回头。
只要回头的那一眼,他就怕他自己会失控,变成她所厌恶的,那种恬不知耻,死缠烂打的人。
其实变成那样也无妨,但是他现在却连那样的资本都没有。
不登基,不称帝。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包括最基本的安全。
他走了一条路,不能回头。
连锦安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瞅了他一眼,继而把爪子递到他手中,斐休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连锦,若我回去,若我还能归来……”
连锦笃定道:“能,”继而道:“她要是再不从,我帮你把她绑到西延来。”
她的眼里没有笑意。
她说的是真的。
洛风华有些云里雾里地随便拐进了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比任何宫殿都要来得繁华,和冷清。
因为它的主人已经去和亲,因为它的宫人要么被调去了其他地方,要么跟着和亲去了。
温明宫。
洛风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路来到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很偏僻,在偏殿后面的灌木丛里,需要穿过一个有破洞的围墙。
这是哪儿?
她不知道,仿佛一股潜意识的东西在催着她前进。
一间小破屋子,应该是废置很久很久了,因为它的房梁都坍塌了一根。
可是洛风华眼中忽然出现了一副景象。
白衣男子,黑发如墨。
他对着她微笑道:“是陌生人吗,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说:“你长大以后一定比我好看。”
他说:“待你长大,我娶你为我的正妃。”
他说:“好吧,没有正反妃子,我若娶妻,只娶你一个。”
所有所有的记忆,像天上的雪花一般的涌来。
他闭着眼睛,长发垂落,温柔。
他目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