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还在疼痛,想起那些曾经的事情,斐休还是忍不住笑了笑,疼痛牵扯到嘴角,却依然不能阻止那份心情。
那份喜欢的心情。
和因为喜欢而雀跃温暖的心情。
他常常因为能力的限制和人事的变化而感到无力,但是撇开这些令人懊丧的因素来看,喜欢一个女子毕竟是一件令人如此欢喜的事情,只是想着以后,心底就能开出许多小小的花,饱涨而明媚的充塞着。
他前半生那般寡淡孤清,或许就是为了等她把手放在他的眼上,抹去曾经所有伤痛,于是睁开眼,纵然她不在,眼前却能由那曾经黑白缟素的冷淡伤痛变为春日间繁花似锦的欣欣向荣。
营帐的帘子再度被掀了开来,地上是晕倒的王飞燕和已经死去的下属,斐休捂着眼睛,不动声色。
耳畔是细碎的声音,像无数的雪花落下。
然而下到如今,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所以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进来的,或者是夜晚冰凉的风,或者是人。
亦或者都是。
丹田里的内力在煎熬着,眼瞳的灼烧感如此清晰,斐休试着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层疼痛的阴影,只是一眼就让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斐休撑着身体,静静地坐着,却动手扯开了发带,深黑的发骤然散开,像披散了一肩的丝缎光滑,他的面庞称着深紫的衣裳,暗黄的灯光,光洁如玉的肌肤,一瞬间让人模糊了性别的妖孽之色。
紫色的发带萦绕在他的指尖,忽然就寸寸断裂如碎锦,然而斐休的手指仍然在拉扯着些什么,褪去所有的颜色,透明的丝线缠绕在他的指上。
这是操纵的丝线。
这是操纵的姿态。
天丝锦线如同一条灵活而纤细的小蛇,从斐休的手底滑了开去,随即悄无声息地在营帐内游走,一种静悄悄的蛰伏,等待着人落入他的陷阱。
一道细细的光芒反射着光亮。
仿佛一种无声危险的讯号。
斐休微微抿着唇,紧闭着眼睛。
如果他睁开眼睛,那他就能看见这道诡谲莫名的光,但是他睁不开眼睛。
他看不见。
光芒一闪而过,很快就隐没进了黑暗中。
但是这道光芒所代表的那利器却在寸寸逼近,无声,无息,几乎不带任何危险气息,就像一瓣花,一片叶的落下,它逼近他,仿佛就该如此。
斐休偏头,忽然就出声了,有些疑惑:“他又换谋士了?”
他的声音在营帐内,寂静非常。
执着利器的暗卫心下一抖,手上却半分不抖,依然坚定地把利器送到斐休面前,刺进他的皮肉,把剧毒和锋芒一同送进他的皮肉,他的肌骨,让他的血肉凝固,呼吸急促,最终彻底失去所有温度。
斐休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笑。
除了面对洛风华,他最喜欢笑的时候,就是被刺杀的时候了,他喜欢这感觉,看别人刺透的皮肉,又或者他让他们的鲜血浸透他透明柔韧的丝线。
如今的这批暗卫,只是这么一个出手,他就知道,他是要受伤的,他们是要死的,他的血和他们的血混在一起,想想就不怎么美好。
斐休有点嫌弃。
丹田里一阵阵收缩,有点像反胃的感觉,不过比着那反胃可是疼得多了,丹田里巨大的负担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内力的运行,斐休手指略一缩紧,那靠得最近的暗卫脖颈一凉,细细的线堪比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割破了他的肌肤,割断喉咙,气管,直接切下了他的头。
头颅一下子就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尸首分离,血淋淋的景象即使看不见,也是够恶心的了。
果然。
斐休略皱了皱眉,内力不好控制的下场就是手上力道容易失了分寸,一不小心就会割下一营帐的头颅。
地上传来一些动静。
被打昏了的王飞燕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伸手就碰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然后再一摸,略有光滑的感觉,像……头发?
她的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两只手去摸索,圆圆的东西,凸起的手感略带温热柔软,还有些黏黏暖暖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飘到头鼻间的血腥气。
王飞燕还在发蒙。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斐休端坐在桌子前,长发披散,紫意沉沉,如妖如神,朦胧间和她的记忆深处的东西重合在了一起,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见过这样的斐休,就是那一眼的惊鸿,成就了她彻底的沦陷。
她看得有些痴,手上的质感顿顿地传过来,让她后知后觉地想,她摸到的是什么?
软的,硬的,圆的。
巨大的惊惧笼罩了她,让她一时间有些被吓得魂飞魄散,原先看见斐休的那点迷恋和熟悉悉数消散得干干净净,她的全部感觉都落在了手上。
终于,她摸到了眼皮,鼻子,嘴巴。
这是个人头。
“啊!”
王飞燕惊吓过度,竟然翻着眼睛,又晕了过去。
斐休对于她的死活并不在意,不过她能识趣地昏过去,这是很好很明智的,至少省了他的麻烦。
有些人,光是存在着,就令他觉得碍眼碍心。
斐休手上淡定地操纵着细线。
全身的疼痛在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之下,竟然也并不如何,而天丝线已然爬遍了整个营帐,整个营帐都在他的操纵之下,而这些暗卫也在操控之下,或许还会出点变数。
就像落入蜘蛛网的猎物也会象征性地挣扎两下。
斐休的眼前越来越黑。
真正意义上的黑,不同于视力正常的人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落在眼皮上,而是从他的瞳孔上,遍布了阴影灰暗。
他将重见天日,他将活着。
她在等他的。
为那些从未诉诸口端,但依然可以感知的心意,他不知她是否能放下那些曾经放不下的仇恨恩情,他不知道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能否比着那些在她心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
她纠结,他却也不和那些比较,因为他知道的,是他在她那里,已经占有的,无可抹杀的地位。
很狡猾对不对?
这正是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