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来看,可以看见大山之下扎着几十个营帐,营帐内外已然乱成一团,灯火明暗不定,隐约嘈杂的声响从这里发出,而在远处,大雪却在巨大声音的影响下从山上缓慢滑下,缓缓压向这些脆弱而渺小营帐。
人的力量在自然的力量面前,显得何其渺小,几乎是无以抗衡的。
铺天盖地的冰雪袭来,洛风华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注意力,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可能来自天上,也可能来自雪崩,扑了她一脸一身的冰凉,就像西延使节离开的那天,她遇见的那场初雪。
可还是不一样的。
那天的她,满心的茫然失措,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过去,正如她不知道为何见到斐休还离开,可是如今,她至少能在满心的复杂中,知道他就那里,她的曾经的哥哥,她的现在的斐休。
没有什么能让她裹足不前了,没有什么能再让她放弃了。
洛风华朝着营帐的方向快步而去,轻柔的雪从她的领口袖口鞋子里灌了进去,渐渐化成冰冰凉凉的质感,又仿佛那无处不在的声音:等我归来,等我归来……
忽然,一阵温暖的光盈盈地亮了起来。
斐休的营帐的方向。
无数的线状光芒交错,复杂而玄妙的纹路笼罩了范围内目力可见的视线,若流星丝线,那些线状的光芒,仔细地看了,才能发现就是由一根根丝线组成,以营帐为支撑和依附点,构成了一个光华完满的半圆形……阵法。
随即阵法不断扩大,原先能看出线状图案的阵法光芒趋于明亮,渐渐不甚分明,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笼罩在心头,洛风华微微眯起眼睛看过去,之间倾泻而至的大雪竟然在这光芒中逐渐消逝,仿佛融化在了光芒中一般,消解得无声无息而又隐含着巨大的力量。
光芒虽然耀眼,但是并没有温度,也没有什么东西会突然消失,只能……转移。
光芒的灼目有些难受,洛风华半遮挡着,脚步却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斐休,斐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斐休长发垂落,双目紧闭,而他的脸色此刻已然如半透明的玉石,宽大的长袖垂落,袖底露出一只白皙的手来,他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截细细长长的天丝线,勒着他的手指一路连接到了整个阵法的丝线之上。
就是这么一瞬间,她意外清晰地看清了他的所有。
就在下一刻,光芒终于让洛风华无法睁眼,她闭着眼睛去摸斐休的袖子,在拉到那一角布料的瞬间,“刺啦”一声,洛风华心中一颤,手指痉挛,一下子就松开了。
刺眼的光芒消退。
眼前尚残留着由于强光而造成的明暗光斑,洛风华已经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夜色澄澈如洗,被雪花冲洗过的空气干净微凉,可是已然倒塌破碎了的营帐内,却再也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一瞬间,洛风华有些恍惚。
仿佛什么叛乱,什么雪崩都是不存在的,她只是来找一个人,只是他的营帐恰好没人,但她若是能回头,那么他就在身后看着她,或许,看着她的模样心疼了,还会给她一个抱抱。
可是能恍惚的也不过就是一瞬。
另一边的宁叶和暗卫看着前面的女人,先是警惕,看清了忍不住就齐齐惊讶了一把:“王妃?……”
这惊讶,不止是为了洛风华的突然出现,也是为了洛风华的模样。
平常洛风华的穿着不管是华美外裳的,还是浅淡素衣,一律都是整洁而精致的,带着从容高雅的气息,此刻的洛风华却只裹了一件平常的披风,下摆处可以看见里面粗陋的布衣与鞋上湿漉漉的风雪痕迹。
她还是她,她的眸子幽深乌沉,镇定如常,但她又不是。
她是那个夜归人。
一路风雪,山深柴扉,她怀抱着孤寂中的微凉温暖,最终成了那个夜归人。
洛风华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锦,低声应道:“嗯。”方才那一眼中她只容得了一个斐休,却不想宁叶竟然在相隔得如此之近的地方。
宁叶看着眼前的女子,那个清冷又默然的女子眼中仿佛终于容得进了这些红尘紫陌,于是就沾惹了烟火的气息。
她动容,她跋涉,她最终来到他的面前。
然而却又是擦肩而过。
洛风华曾经不无纠结地想过,女子放下骄傲身段,主动和一个男子私奔,所以之后所有的轻贱都能成为理所当然吗?
以她上辈子的经历,从上官继对于她的态度来看,是这样的,你既然跟了我,那么就该为我当牛做马,一切的付出和被轻贱都是应该的,聘则为妻,奔则为妾,那是她早为自己选好的身份定位,犹自咬牙不肯承认,非要坚守着那点骄傲,非要求那一个妻子的名分,那么就是他的野心也容不得的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