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华一看就知道这人病没好,放在斐休肩上的手一使劲,他一吃痛就知道什么不该说了。
斐休随即清醒了过来,为自己的失态怔愣一下,随即用很是干净的“目光”看着洛风华,笑了笑。
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隔着他的眼皮,她就能想象他那双波光潋滟,紫意深沉的眼睛,他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也当如初见时般澄澈见底,可是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他是瞎的。
洛风华心中一痛,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似是为了躲避那不存在却过分干净的目光。
洛风华直起身子,她本来就在斐休的对面,此刻退回去,也不见得多突兀。
她道:“我先前的动作各位可都看清楚了?”
她的礼节毫无差错,无懈可击。
就看她的态度,也实在不像要和齐墨拜堂成亲的样子。
众人无话可说。
倒是齐墨看着她,目光有些奇怪。
如今任谁看洛风华,都该觉得她表现得十分完美,该是十分高兴的。
然而洛风华自己知道,她不开心,一点都不。
毕竟有些话是只能骗骗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尤其这种事情竟然需要她用欺骗的手段去遮盖,这就更令她觉得不高兴了。
舒娅质问她很正常,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凭什么要她成为那个主动遮掩的那个人呢?
洛风华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有些问题,就是个死扣,自己越纠结就越堵得慌。
洛风华起身道:“在下先走一步,告辞了。”
说完,她不去看营帐中其他人的表情,直接掀起帘子就走了出去。
舒娅在她身后道:“赫尔拓奇说了要娶你,还请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才好。”
洛风华没停步,没回头。
外头的风里掺了沙子,一吹到脸上还是有几分难受。
洛风华干站了片刻,直到差点被吹成了傻子,才回过神来,有些恨恨的,也有些怅然。
她才不是那个傻子。
身后一只手拉了她一把,洛风华心中一跳,仔细一看,是齐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掩饰了失落,笑道:“你怎么也这么快就出来了?”
齐墨看着她,笑道:“你既然已经出来,我也没什么理由待下去了。”
怎么就没有理由呢?
好容易神木部落表示了他们理亏的意思,正是该趁着这个时候趁火打劫一番,既能为塔那部落谋得一些好处,还能为自己将来部落首领之位打下基础。
“而且,”齐墨道:“你觉得对于舒娅的话,我不需要对你解释一下吗?”
洛风很想回答:不需要。
齐墨却已经先一步道:“不管你如何想,我却觉得是很需要的。”
洛风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齐墨想要表白心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在西延的时候,他对着她脱口而出的话中,就已经很能看出几分意思来,但是被利益和各种因素驱使,他并没有说出,相反很聪明地打住了。
洛风华以为他不会再提起了,毕竟这是个聪明人。
却没想到齐墨接着舒娅的话,再度对她提出了这个话题。
齐墨看着眼前并不美貌的女子,真诚道:“我想娶你为妻。”
他的真诚或许可以因为她如今并不美好的相貌,而再加上两分,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他再度权衡自己的心意和利益,向她提出了这个意愿。
虽然当中未必没有各种因素的考量,有他对她的迷恋,她自身所造成的影响,舒娅退亲无形之中让他自尊上感到的伤害,如此零星总总,或许缺少了一份少年感情该有的热情盲目,多了一丝理性审视,但显然更加可信靠谱。
洛风华沉默了很久,终于对着他开口道:“你若是娶我,你打算拿你的妻子怎么办?”
齐墨就是要把妻变成妾,那也是在娶舒娅的前提下,当面对她的时候,不说散尽妻妾吧,他能许她一个他口口声声在说的妻子名分吗?
他道:“她自然还是她……”
于是他的回答就很明确而直接了:不能。
随即齐墨似是想要解释道:“她是一个贤惠的人,你不用担心……”
洛风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能相信齐墨娶到的是一个“好”妻子,她能接受自己由妻到妾,也能接受丈夫小妾众多而不嫉妒,因为那些女子纵使生活在如此辽阔而自由的草原上,但依旧被打磨平了棱角,成了最合适而圆融的姿态,娶回来,那就恰便是一个宜家宜室的姿态。
但她是不能的啊。
尤其是,齐墨在权衡了她和他的利益之时,显然就觉得她这么个来自西延,身份又不明的女子,他能娶她,给她宠爱和一个名分,那么她就该做出一切退让,不,在齐墨眼中,这甚至不能是退让,这是以她的聪明,该对自身价值做出的正确估量。
洛风华笑了笑,又道:“那么今天我行的那个礼节,又能给我加多少分呢?”
她对自己是有几分自知的,出身高门的女子从小浸淫诗书,又极通礼乐,如果不是身材变形,嗓音且哑,行动不能自主的话,那么做起那些礼节性的动作来,还是很有几分好看的。
毕竟礼节这种东西一来自带高雅庄重气息,二来她自身底蕴在,大约也是能兜住的。
齐墨觉得她口气似是有些奇怪,但他对西延语中的语言艺术不太懂,性格又有几分男子自带的耿直,没有练就斐休那样强烈的求生欲。
当下思索了一下,竟然诚实道:“很多,我没想过你竟然可以如此高雅端庄,这也是你拥有的魅力的一部分吧,是西延那边的礼节吗?还是说你曾经是贵族出身?不过,”他道:“我没有利用你身份的意思,只要你嫁给了我,我对于你的种种出身和过去,都是可以不在意的。”
这话他觉得自己说的没毛病,非常真实,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念头。
“可是,”洛风华笑道:“在你愿意娶我的时候,你已经考量我所有的价值了。”
用一个妾位,这样不会对他的前途未来造成多大影响,而她的仪态可以不让他丢面子,她的聪慧或许可以帮助他,她背后的身世在某一天,能对他产生利用价值。
齐墨皱了皱眉:“我娶的是你这个人。”
他已经尽量把他的喜欢变得纯粹,不过效果显然并不如何。
不过,对一个人的喜欢,显然会建立在她自身价值之上,这倒正如齐墨所说,是构成一个人魅力的一部分。
但,洛风华道:“你为何从未考量你对我有什么价值呢?”
她并不迫切地需要他娶,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他帮助的地方,他给她提供了一时的庇护,她自然是感谢的,但如果没有,她也未尝就不能活下去了,而且她借着他的庇护来北夷是为了斐休,都嫁了他了,她就失去了所有过来的意义。
没有斐休的北夷于她而言就是一个尘沙遍地,每日让她口干舌燥,唇角流血的地方,既没有众多仆婢,锦衣玉食,也没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单一个齐墨,能有让她留下来的价值或意义吗?
显然……还是没有。
齐墨想的最多的就是要不要向这个女子表露心意,他知道她身世不凡,也知道她可能有思慕的男子,但这些想法都是很快就过去了的。
毕竟他最先考虑是自己。
他最多在烦恼的,是她是否有那个足够的吸引力,让他足够强烈地想娶她,让他吐露心声。
直到她向他行了那一礼。
一瞬一眼惊鸿,一弯婉转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