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卿无奈道:“她是个傻姑娘,便是这样都不肯死心。”
庄子卿对面的斐休低头不语,半晌起身,离去,紫衣流淌了一地。
留下庄子卿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斐休一双紫瞳映衬紫衣如妖孽一般的寒凉,回身,眼角斜飞进乌黑的鬓角:“她不能哭。”
庄子卿乍然碰触到他的瞳孔,一时间有些悚然,随即才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继会碰那个婢女有他设计的因素在,纵然上官继本身要担上主要责任,但庄子卿的设计也是真实的,而正是因为他的介入,才使本来就不甚坚定的上官继碰了那个丫头,最重要的是直接导致了洛风华的伤心,所以斐休才这样的不发一言。
她不能哭。
这是一个命令句。
庄子卿嘴角略带嘲讽,这位王爷真是够深情了,倒是搞得他对洛风华不甚上心似的,上齿不经意间划过下唇,他颜若好女的年轻脸庞上出现了一丝冷酷,斐休舍不得洛风华以这样的方式看清上官继是个什么样的垃圾,他可是一点都不介意,不知道痛就更无法割舍,斐休倒的是不着急,他可忍不了。
——
一扇虚掩的门,一个白衣凉凉的身影。
他抬起眼睛看她:“你来了?”
洛风华看着他,笃定道:“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斐休唇畔扯出一个笑:“是。”
然而她想起他,只在见到他的时候,不见到他的时候,她手上的事情和心上的人,显然没有给他留半分余地。
从她忘记他的那刻起,他就在她的眼中,占不到半分余地。
斐休折下了一根树枝,枝子上曾经的繁花落尽,于是空余了叶子和一些零星的花萼,等到花朵全数落下,就会化成小小的青色果子。
他看着她,念道:“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寻春迟到,就不该怨她忘了他的。
就连那轻浮浪荡的诗人都晓得和少女约定一个日期,他却连一个确切的日子都不曾不能给她,又如何怪她另和别人订下嫁娶呢?
洛风华感到了一种惊人的似曾相识,下意识地道:“你……”
斐休挽着树枝,一剑一划地比着招式,这非他原来就知道的,只是为了她临时学的,只是想不到自己的感触竟然比着她更深,毕竟时间最是一个无法抗拒的东西,他遇到的风霜雨雪比她的更多,所以也更明白这剑术在繁盛最后的凄凉。
这当真很奇怪,看见她,他应该是欢喜的,可这样一次一次,却仿佛更有另一种情绪在蠢蠢欲动,让他感到失去和不可得,就像他一次次地短暂在她生命里留下烙印,却最终要亲手抹去一样。
斐休手里树枝上的叶子开始凋零,一片片的绿叶从枝子上落下,只散了他一个周身的孤寂:“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他的声音散落在风中,树枝如剑,剑风扫过,树上仅有的花蕾竟然也全数凋残,而花瓣零落的地方,花萼处青果萌生,绿子满枝。
剑术极致,天地自然皆与我为同一。
白衣把他的身形勾勒到了清峻瘦削的地步,而他回眸之时,紫意淡淡,仿佛间便是一个可以冯虚御风的姿态。
洛风华看着他,只觉着看见了一只纸鸢,那微末联系一旦斩断,便再也无法看清他的背影分毫,她想伸出手,但内心的道德和为他所动的心悸两下里拉扯,到底不曾让她去触碰他。
她已经和上官继订下了承诺,那么她就不能也不该和任何男子有着过分的接触,甚至那么一点点的心悸,都是罪恶的。
他似乎负了她,但天下的男子不都是这般会娶妻纳妾吗?
这样看来也不能说是他很违背了约定,她何尝不是……不想和他做那种事情?
她的骄傲是一部分,私心里更有一些她不敢承认更不敢细想的事情,所以上官继找其他女子,她就这样干干净净地守着,等着他功成之日再娶她,只是这样便足够了。
处于道德上的自我约束,她不能对任何男子有心动,心悸都不可以。
斐休却笑容温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记住了吗?”
洛风华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又要让我忘了吗?”
她能感觉到,当她说自己记得这剑术的一刻,他就会直接让她忘了他。
斐休因为她抗拒躲避的动作而眸色微沉,随即低下眼睛,一笑道:“你现在记得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是吗?”洛风华冷笑了:“西延成王殿下的身份就这样见不得人吗?还是我要问,在下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值得成王殿下上心的地方?”
斐休低低地笑出声:“你这样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处。”
洛风华愣了一下,随即手指扯上他的袖子,几乎要撕裂了他的衣袖:“你要彻底清洗掉我的记忆?那你又为什么要费心教我剑术?”
斐休手指动了动,到底舍不得挣脱她握着他的衣袖的手,拿出一把剑,递给了她:“这是我去找你的时候无意间看见的一把剑,是一把软剑,应该叫破壁,既然是因你而得的,如今送了你更是恰好。”
洛风华不去看那剑光如许的破壁,随意挥手就把那剑打落在地上:“我实在是个愚痴的人,请你把话说清楚!”
斐休抬眸,不再躲避,淡然地看着她:“我说你选的男人不好,你能接受吗?”
洛风华抿唇,正色道:“这是我自己选的。”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神色中闪躲的意味。
就是一个小姑娘啊。
或者说,就算她以后再长大一点了,也难以正视这个事实。
自己选的男子啊,如果他无能,那她能好到哪里去?如果他负心,她该如何面对?
她不是嫁了一个无能的男人——这样或许还好一点——她是私奔。
是人人都要戳着脊梁骨骂她骂她父亲骂她整个家族的私奔。
她没有退路,不敢回去,更不敢想,在她之后,对她寄予厚望的父亲该是何等的失望。
所以她得拿道德责任把自己捆绑结实了,才能不去面对上官继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的现实,由此也不用考虑她拆穿上官继皮囊之后,她接下来该怎么办的现实。
没有什么事情的发生会是猝然的,山雨之前尚是风满楼,何况是一个男人的改变或者说是,本质揭露的过程呢?
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的傻女人是真的一无所知,但以大多数女人的直觉和细心来看,谁又能真的傻到什么都不知道?所谓真相来临之际的猝不及防,不过是把自己都欺骗了的自欺欺人罢了。
不拆那层皮之前,那就是万事大吉的天下太平,感人至深的无私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