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休知道他和洛风华这样不清不楚的日子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哪怕就是这样简单地看着她,对于他们,不,仅仅是他一人而言,那也是一种放肆和奢侈。
洛风华来到了一个地方,院子的门没有上锁,虚掩着,站在外头就能听见里头鸟鸣的声音。
她迟疑地推开门,一个背影印入眼帘,一身白衣凉凉站在树下,树上繁花半凋半残,他长长的黑发散了一个后背,凋零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像洒上了心尖朱砂,他却恍若不觉,专注地抬头看树上。
他全然背对着她,只看身形,该是一只好看的公子。
他开口道:“来看。”
声音也很好听。
洛风华很知道这话就是对自己说的,上前一步,来到他的身边,一样地抬起头。
树上的花朵已经过了最美的季节,虽然还能看得见几朵零星的花苞,但任谁都能看出这只是最后的残余了,绿肥红瘦,时之将至,不可避免,而在树枝之间,可见一个小小的鸟窝,鸟窝中有几只小小的雏鸟,它们的父母想来是出去觅食了。
花是普通的花,鸟是普通的燕子,这样的景象不管在富贵或者寻常人家都能见到。
他问:“看出什么了吗?”
洛风华转头,看见他半张侧脸,他目光柔和地看着那几只平常的小小燕子,一瞬间倒是让洛风华觉得那几只燕子是不是有长得特别奇异的地方。
她看了看那小雏鸟,确实是最最常见的那种,不是那种看着就很好吃的肥硕,也不是瞅着娇小玲珑的可玩,她能看出什么呢?值得她看的大约也就只有一件了,她在斐休再次催促之前答道:“公子长得真好看。”
斐休一愣,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这样回答。
先前不是家国,就是天下。
“一只燕子尚有求生之念,您既然手握权柄财力,又何妨对它施以援手?想来此物要是有灵,必然会感谢您的恩德。”
“如今这一只燕子尚想着修补巢穴,恰逢天下动乱,若是有志之士,如何能不怀修补天下之念?”
“燕子求其伴侣,建其居所,恰便如百姓安居乐业,生儿育女,但想要实现这一点,又何其之难矣!”
圆滑世故里头透着生疏尴尬,斐休虽然不大喜欢这套说辞,但既然是他的小姑娘说出来的,他还是很乐意听的,毕竟谁的成长都不能一蹴而就,他也曾磕磕绊绊地学着听着这些,而且他也知道,若是无心,这些话自然再虚伪不过,但若是有心,那便是非常人可以企及的志向。
寻常女子希望的生活大约就是相夫教子,家宅和顺,就是那些特别有野心的女子,那也是为了自己登上天下高位,唯独她把自己的想法立足于天下百姓,真的是有些单纯且高远了。
两种女子的生活斐休如今都给得起,而她却选择了第三种。
但也因如此,才使得洛风华之所以为洛风华,使他觉得十年相思不曾错付,是可以由彼时的怜惜喜爱转向另一种男女之间的情谊的。
斐休听她由物及人,说了道理无数,却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偏差,她先转头,看了他,然后答道:“公子长得真好看。”
看出什么了吗?
公子很好看。
斐休挑眉看她:“是吗?”
洛风华微微笑道:“是的呀,公子的相貌世间罕见,我瞅着眼熟,倒像是认识很久了。”
斐休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却是一笑道:“我看着姑娘也是很亲切。”他拿起一根树枝,回身看她:“姑娘,练剑吗?”
洛风华道:“不知公子为何希望我练剑?”
斐休的紫瞳深沉,全然是她看不懂的东西:“姑娘你心怀家国天下,那自然先要保护好自己,若是必要的时候手上连缚鸡之力都没有,那又何谈保护别人,保护天下呢?”
洛风华颇有些不服:“照公子这样说,莫不是天下人都要是武夫不成?到时候推举着一个武功最高的人登到高位上头去,大约就像那些个武林盟主似的了。”
她对于习武一事没有什么抵触,但听见他这样说,莫名地有些抬杠的想法,似乎在置气,可自己也觉得莫名,她只是第一次见他,怎么会对着他有这样的怨气?
不过她这样说也是没错的。
眼前的男子却更是笑了,一双紫色的瞳孔里笑意绽放,像在一瞬间盛开了无数的大丽紫罗花,他道:“因为你是个姑娘,还是很小的那种。”
这是调戏?
洛风华略有吃惊地看着他,不大确定,斐休的神态里头却没有轻薄的味道,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包容和宠溺,仿佛她真的是个很小的小小姑娘似的。
这感觉莫名且奇怪。
自从离了家以来,哦不,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谁会这样对她,父亲对她总有两分严厉的味道,洛风华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下,弟弟太小,她父亲拿着她当儿子教养,她也只能兢兢业业地学着那些东西,而母亲,母亲……洛风华上唇划过下齿,这是被庄子卿同化了的动作,她的眼神略暗了暗,母亲大约是更不想看见她吧。
斐休就看着她,握起了手指不去触碰她,只是笑:“好好地,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洛风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第一次见面的人表露了这么明显的情绪,有些哑然。
斐休拿起一把剑,松松地挽了个剑花,剑光中他的眸光明媚紫澈,还有些漫不经心,一时竟然再让洛风华看愣了,她看他,是真的有些熟悉的。
等等,他的剑招又为什么她所知道的如此相似?
洛风华道:“我认识你?还是,”她的目光中多了防备:“你在故意调查我?”
斐休完成演示,完美地做了个收稍,剑光圆融,随即食指抵在唇上,笑得很是无奈:“不要问了,这是第四式,繁盛,你试试看。”
洛风华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看着他的眼睛,却还是听从了他的意见,拿起剑,口上道:“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辈子瞒着的,还有就算我是个姑娘,我愿意习武,也不代表着所有的姑娘都要会啊。”
这话说得稚气十足。
斐休道:“是。”
所以他们以后终将相遇,抛开如今所有的隔阂和无奈。
他如是坚信着,直到她生命终结的前一刻,他都是这样想的。
至于他要她习武,只是实在无法放心而已,毕竟所有关于安全的安排都不会比自己会点剑术更加有用。
洛风华在剑术上很有几分天赋,尤其在前段时间在汇泉里完成筋脉的重塑之后,现在的剑术很能看见几分架势,不过也就是样子了,毕竟时日尚且短得很,天赋也不足以弥补上时间的差距,但天赋显然能更快地帮助她认识如今的剑招。
繁盛,万物繁荣盛放,恰便是如今的季节,繁盛的不是繁花似锦,而是绿叶繁枝,花落成果,而她本身也处在这个年纪,对于未来有着无限的畅想,对自己未来要背负上多少东西感受不深,起剑之处就已经是一片繁盛之象。
不过半个时辰,洛风华已经把这剑式形状学得了个仿佛,斐休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道:“你要记得啊。”
洛风华挽手处剑光如花,明眸含笑,略带自负地一笑:“我忘记过?”随即感到了一点不对,转头看向那人,她好像……真的忘记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