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生也急了，“哥，有啥话，你就快说清楚吧，你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他其实也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苏春生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该来的事总会来，虽然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可他又能怎样呢？ 元宝虽然没给苏春生看过那些样品，但元宝给他看过那张图样儿，他万万没想到，那么一个四不像的玩意儿，不仅能够拿出来换银子，竟然还能达到如此出人意料的效果。 苏春生还记得元宝把那些样品拿出来时，倪忠脸上的表情，那种惊喜、那种如同捡到了金元宝样的意外，其实，不用倪忠，就算他看到元宝做出的样品时，心里也是十分喜爱的。 这说明元宝在赚钱这方面，的确是个天才，是他无法相比的，也意味着不用等到将来，就是现在，小小的元宝就已不是他能比肩的了，元宝注定要走得更远有更大的发展，哪怕元宝提前把样品给他看了，他也说不出阻拦的话来，他不能丧了良心，而且，元宝也不会相信！ 苏春生这回解释得很详细，“匠籍自是比奴籍强的，最起码匠籍是有人身自由的，而且就算签了契约，匠人也不可转卖。不过，就因如此，匠人是无法赎身的，如果签下这纸契约后，匠人就终生都是这个铺子的人，就算铺子换了东家，只要铺子不倒，契约就有效，除非匠人不再做这一行了，或者找到更好的东家，新的东家愿意替匠人把这份契约赎回来，那个叫做‘过户’。” 但元宝还不满意，她有种感觉，最重要的那一点，苏春生还是没有说。 果然，苏春生顿了顿后说，“不管怎样，要签下这纸契约都得是自由身，奴籍是不行的。” 苏秋生拍掌一笑，“所以，今日哥就告诉那个掌柜的，元宝不是自由身，而是咱家的童养媳，不管这契约有多么好，元宝都是签不得的，就算是那掌柜的花钱来赎元宝，只要咱不卖，他们也没法子。” 元宝转头看向苏秋生，苏秋生拉起元宝的手，“元宝，你别怕，我知道倪家势大，他们要是一定要赎人，咱家是挡不住的，可哥今天也说了，那图样咱送给他们了，你这个本事和旁人的不同，只要你下次再画得难看一些，或者就说画不出来了，他们自不会有闲功夫儿找咱的麻烦，再说，不是还有倪小胖嘛，怎么也能帮帮咱。” 是的，元宝现在也想明白了，原来苏春生刚才对倪忠说的话，句句意有所指，竟然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元宝看向苏春生，目光有些冷，“相公，其实我的卖身契自从你当家后，就一直是在你手里的吧？” 所以有根来说要买元宝时，刘桂荣才连价钱都不敢问只一味地推诿，而苏友旺上次回家偷走了刘桂荣所有的财物，唯独元宝的卖身契没丢。 苏春生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儿，“嗯。” 元宝上前一步，但还是得不到苏春生和她的对视，只得提高了声音问，“相公，当初你对我说，满村子的人家随我选，是真的吗？” “啥？”苏秋生大惊失色，“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答应过我不卖元宝的。” 苏春生霍然间抬起了头，大声反问着，“秋生，家里的事你都知道！你倒是说说，元宝自从到咱家来，给咱家赚了多少银子？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当初原本就是娘先拿了元宝的银子，又不讲道理地将元宝落成了奴籍，咱但凡有点良心，就没脸要元宝的赎身银子！” “可……可……我舍不得啊！”苏秋生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春生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就舍得吗？可我有什么办法呢？”若是舍得，他能难过成这种样子吗？！ 元宝看着这兄弟两个，流着泪微笑，她到底是没看错人，苏春生的承诺的确是值千金的。 元宝去拉苏秋生，苏春生在元宝身后开口，“元宝，其实答应你全村子自己找买主儿的时候，我就想了，我是不会要你的赎身银子的，就算他们给了，也算做你的私房，你若是实在不喜欢我们兄弟，不喜欢咱们家，我就去里正那里给你重新落户籍，把你落成苏家的养女，从今而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妹妹，苏家就是你的娘家，看看谁敢欺负了你去！”歇脚村虽然是个大村子，但苏春生还是有信心能在村子里护住元宝的。 苏秋生不哭了，站起身来，和元宝一起看向苏春生。 苏春生很认真地说，“别看云锦给的契约是从奴籍改成匠籍，上面又什么都没写，可一旦你签了，他们就该跟你讲规矩了，到时候有这纸契约在，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让你从今天开始住到绣坊里头，你也得去！县城啊，云锦啊，可不比村子里头啊，我们想来看看你都进不去门儿的，绣娘之间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你还这么小，人家欺负你的法子太多了，打你、骂你、让你背黑锅，到时候你害怕了、难过了、冷了、累了、饿了、病了……” 元宝跳上床，伸手捂住了苏春生的嘴，“别说了，相公，你对我好，为我担心，我都知道，都懂的……” 苏春生哽噎着拉下了元宝的手，“我已经不是你的相公了……” 元宝只是让他别再说了，却没说，她不去云锦了，其实苏春生早就想到了，元宝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的，忙忙碌碌了这么久弄出来的图样儿，元宝怎么可能就这么送人呢？直接放弃这条赚钱的路子，那更是不可能啊！ 不出苏春生所料，元宝并没过多地在称呼上纠结，而是转言道，“我们可以研究下这张契约啊，比如先问清楚他们规矩，说好哪些事咱们能做到，哪些做不到，最重要的是把年限先说下，我看今儿倪忠是真看好那图样子了，咱们还有倪小胖的面子，应该有讲条件的机会吧？” 也不知道这些图样子能赚多少银子，元宝心想，这二十四幅图样子要是价钱好的话，她是不是可以走得更远，赚更多的银子呢？ 元宝算是想明白了，创意能赚多少钱，和她卖的铺子有直接的关系，她那些新花样的络子，在镇子上卖了好几个月，给她带来的直接经济效益，还不如在云锦一个月的多。 元宝还记得上次来县城时，听到的那两个词汇：“府城”、“主家”，它们代表着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银子啊！ “对，哥，咱还可以说，家里人不同意元宝赎身，这张契约，咱们和云锦绣庄签，再把元宝说的那些条件什么的加进去，谈的时候请倪小胖也去，准成！”苏秋生的脑子转得也不慢。 然后，兄弟两个一起看向了元宝。 元宝“嘿嘿”地傻笑两声问，“你们饿不饿，我可是饿坏了，咱们出去吃午饭吧！” 自由，无论是对元宝，还是对其他人来说，永远都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苏秋生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苏春生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那就走吧！” 第二天下半晌他们一回到家，苏春生就把元宝的卖身契交到了元宝的手上，“你自己收着吧，若是去里正那里改户籍，还得和娘打声招呼，娘那里我会去说的……”顿了顿，“云锦那里不好拖得太久的。” 元宝点点头，将卖身契仔细地看过，然后小心收好。 吃过晚饭，苏春生问元宝，“要不要换屋子？西厢南屋要住人的话，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其实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让元宝搬。 天气热了之后，苏秋生已搬到了东厢房南屋，而西厢房南屋一直是当做杂物间来使用的，的确不好收拾。 元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得不说，自由来得太过突然，她还很不适应，而且，她真的无法想像，如果离开了苏家，她一个人要在这陌生的世间怎么生活，就是感情上，她也接受不了。 晚上，元宝躺在炕上，看着苏春生的背影问，“相公，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你吗？”她知道，尽管这一天他们都很累，但苏春生一定还没睡着。 苏春生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元宝问，“为什么？” 黑暗中，苏春生近在咫尺的面容一片模糊，但他的眼睛很亮，亮得能让元宝看清楚其中的期待和紧张。 元宝想了想说，“因为你长得最好看，我不知道今后，反正直到现在，在我眼里和心里你是最帅的！” 元宝无法预知未来，也不愿在此时做出承诺，那是不负责任的。 虽然到目前为止元宝觉得苏春生很好，可绝对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元宝更不会接受没有爱情，仅仅出于道义和责任的婚姻。 元宝既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有“无知者无畏”的勇敢，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毫无怨言地放弃选择的权力。 归根到底，元宝心中憧憬的婚姻和他们理解的，不一样！ “帅？”苏春生皱了皱眉。 “嗯，就是长得好看，”元宝解释了一句后开始反问，“你说，秋生和你长得那么像，为啥我就总觉得你最好看呢？” 苏春生伸出手，握住了元宝的胳膊，感动得喊了一声，“元宝……”尽管语义模糊，但苏春生已然明白，元宝这是在向他表达心意，这心意虽不强烈，可在这种无比敏感的时候，显得极为珍贵。 元宝又说，“我觉得秋生说的办法挺好的，你就不同意赎身，然后开始谈契约，大不了咱们少赚些银子罢了，我尽快把图样画好，下次把老鼠的图样给倪忠看看，咱谈的价码就能更高些，估摸着等这些东西做出来后，也就大半年吧，这些图样子就不值一钱了！” 这个时代是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就算是现代，每到一季服装新品发布出来，各种仿制也会如雨后春笋般跟风而上，根本就防无可防，所以元宝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至于下一锤子敲去哪里，她绝对不可能让云锦说了算。 “那……”苏春生舔了舔嘴唇，又朝元宝凑近了一些，“那卖身契……” “卖身契就暂时放在我这里，等到云锦的事儿完了，我再想想。”元宝的意思是，先签云锦的契约，再把自己变成自由人。 这个吧，其实是有利用苏春生和苏家当保护伞的意思在里头的，于是元宝决定把话说明白，“就算没有卖身契了，我一个人能在这里落户吗？我又没房子没地的，自己也不能过日子啊，说养女的话，娘肯定不同意的，而且我现在在村子里赚钱的名声在外，到了那时指不定有多少人惦记我呢，所以我觉得，我最好还说是你的童养媳，没有卖身契的童养媳，这样儿，行不行？” 元宝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哦，对了，相公，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赚钱养家的，这个你放心，我愿意陪着你们，一直一直陪着你们，直到你们不需要我了为止，我保证！” 今天苏春生紧张成那种样子，除了舍不得自己离开心里难过外，对苏家未来的生存困难也是无比焦虑的吧，毕竟，苏友旺的威胁还在，而家里又要多一个孩子了，元宝心里想，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感谢苏氏兄弟把对她的感情和关怀放在了经济损失的前面。 “元宝……”苏春生一把抱住了元宝，感到自从去了云锦后就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瞬间不见了，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元宝一把推开了他，“热死了，快睡觉吧，等明天把这些事儿对秋生说说，咱再好好商议商议。”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 但是第二天，在一起商量的人，却变成了四个，因为听到消息的倪小胖来了。 倪小胖坐在东厢北屋的炕上，手中的折扇摇得哗啦啦直响，在他的一左一右，苏氏兄弟每人手拿一把大蒲扇，也在拼命地给他扇着。 饶是如此，倪小胖脸上的汗水，还是如小溪般地流淌着，把他身上的丝袍浸湿了好大的一片，现出了薄薄的丝袍下那一堆堆的肥肉来。 元宝看倪小胖实在遭罪，便忍不住说，“小胖，你就把那袍子脱了吧。”这大热天的不仅穿的是长袖，里面居然还套了件中衣，简直就是自虐啊！ 元宝话音未落，苏氏兄弟便异口同声地大叫，“不行！”还齐齐横了元宝一眼。 元宝缩了缩脖儿，“算我没说。” 已经过了这么久，元宝对这古代的这些礼法还是不能完全适应，动不动就露了马脚，比如此时，她觉得自己不过才豆丁点大，看看小学男生的胳膊能怎么着？ 唉，比基尼美女和大秀事业线的女星们，已恍然如梦了啊！ 灌了两大碗用井水冰过的糖水，倪小胖总算缓过气儿来了，开始说正事儿，“云锦那契约你们签了没有啊？” “还没呢。”苏春生连忙说，又将他们的打算详详细细地对倪小胖说了，连想要用的手段也没落下。 元宝明白，既然想在倪小胖这里求得帮助，就不能有所隐瞒，很容易坏事儿的，而且也瞒不住。 倪小胖听完之后“嘿嘿”一乐，“你们想得倒是真美啊！告诉你们，这都是不可能的！拖？要不是我拦了，今日来的就不是我了，而是云锦如狼似虎的伙计们，到时候甭管你们签是不签，就你们三个，全部带走！” “这……”元宝一下子就急了，“这不是绑架吗？！” “绑你怎么了？”倪小胖还是那副可恶的笑嘻嘻的样子，“在庆安县就没有我们倪家办不成的事儿，买不成的人！何况是你们这鸟都不拉屎的破村子！再说，我们这也是有规矩的，不是已经收了一幅图样了吗？那为了防止外泄，在东西没出来之前关你们几天怎么了？” 元宝开始哆嗦，她不自觉地想像着那种情形。 而倪小胖的话还没说完，“倪家万没有用旁人家奴才的道理，到了那时，连他们两个……”指了指苏氏兄弟，“都是我们家的奴才，何况是元宝你呢？不画？只要人到了手里，调|教两天，别说是二十四幅，就是二百四十幅，你也画得出来了，还得拼着命地认真画，生怕我们看不上眼儿……” 元宝脸色苍白，她似乎是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苏春生会那么害怕，这种种的手段，苏春生就算不是完全清楚，也是有所察觉的。 可即便如此，苏春生还是义无反顾地将他们兄弟和整个苏家绑在了元宝这架战车上，用螂臂挡车样的勇敢，挡在了她的身前。 假如苏春生但凡有点私心，那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元宝的卖身契从云锦弄一笔银子，然后苏家人就可全身而退，连失去元宝后的养家问题，都无需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