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倪余泽这样的评价，倪小胖和元宝刚刚享受不久的平静生活自然又被打破了，不仅如此，这一回就连原本不起眼儿的元宝也进入了大家的视线，包括以往的“功绩”，比如曾受过皇太后的赏赐等等，统统变得尽人皆知，一些平日里不相识的下人们，用各种借口和元宝套起关系来，甚至倪府的小姐们，也纷纷下帖子找元宝去“说话儿”。 “怎么办？”倪小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元宝的脸色也不好看，“下人也就罢了，我说不去就行了，可这小姐们……” 倪小胖挺起胸，“我来辞！”他毕竟是元宝名义上的“主子”，如果他说不让元宝去，旁人也说不出元宝什么来，不过，倪小胖张狂不知礼的形象也就形成了。 所以元宝立刻否定，“不行！你现在做什么事都要小心。” “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倪府中乱走，谁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倪小胖的眼圈儿都红了，他又想起了元宝在他嫡母那里遇到的事。 元宝咬了咬牙，“我想不至于吧，小姐们无非是好奇，毕竟，过继这种事儿是和很多人无关的，和我更没关系！”话虽如此，她也知道如果她出了事儿，对倪小胖的打击会有多大，而这一点她能想到，旁人也会想到，这就是当初她说，她被人害的可能占了五成的原因。 “总之，我是不能和你分开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倪小胖说，他已下定了决心，不管有什么事儿，都要和元宝一起面对，他明白，他们两个加在一处时，力量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他们的互补性，能让他们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来。 元宝点头，“这也是个法子。” 于是，顶着旁人的嘲笑和不满，倪小胖坚持和元宝一道“赴约”。 倪小胖已经十二了，这个年龄再进内院就很不合适了，好在他是倪家的本家，勉强还是可进的，不过会见地点也往往会安排在正厅、花园等敞开式的地方，而且绝对不会只有那位想和元宝“说话儿”的小姐，除了下人外，通常会有几位小姐坐陪，有时还有各房的夫人和姨娘等，这么多人在一起根本就说不上什么私密的话，也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再加上倪小胖现在是位有差事的少爷了，他还要带着元宝经常出门去打理铺子，所以有些邀请就不能去了，只能慢慢地等有空闲时再往下排，这样一来，就无形中减少了元宝见人的次数。 很多人也因为各种“不方便”，渐渐地对元宝不那么热衷了。 倪余泽对这种效果很不满意，他真就想不通了，这倪小胖和元宝到底因为什么就能如此“密不可分”呢？庆安县和苏家村的消息，已打探回来很多了，倪余泽相信，他恐怕是这世间最了解倪俊飞和元宝的人了，不仅比他们彼此之间了解的要多还比对自身的了解也要多。 而倪余泽知道得越多，就越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情意——他们原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啊！ 当然了，“意外之喜”也不是没有，在倪余泽等了大半个月后，倪小胖和元宝终于又爬树了。 合欢树上的花朵已然全部落尽，但枝叶依旧茂盛，有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哎——”元宝靠在树干上长叹了一声，“这些人就不能让咱们安静一下吗？！” 倪小胖有些忿忿，“泽公子夸奖咱们时，就应该想到这些，”很是不解地问元宝，“你为啥总拦着我向他求助呢？” 早有人说过了，在过继这件事儿上，最终的决定权不在旁人手中，就在泽公子这里，所以余姓少爷们在受到老夫人的冷遇后，才会那么淡然，因为他们相信，泽公子不会偏袒倪姓少爷的。 尽管泽公子从来没出现在这些少爷们的聚会上，但除了年龄小的少爷们，剩下的人都给泽公子写过帖子，送过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有表达心意的礼品，还有展示他们才华的作品，尤其是泽公子夸赞过倪小胖之后，听说，很多人都给泽公子送去了精心准备的账册，还有些关于做生意方面的文章。 而倪小胖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他觉得，他们现在的麻烦完全是由泽公子引起的，不管泽公子是真的欣赏他们还是有旁的想法儿，于情于理都该帮着他们才对。 “小胖，你说，人到了泽公子这个时候，该干些啥？想些啥？”元宝轻声问，把“这个时候”咬得很清楚，她相信倪小胖能明白，这是“临终”的委婉说法儿。 倪小胖眨了眨眼睛，他听明白元宝的意思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元宝抬头，看向清朗的夜空，月色明亮，群星闪烁，她能看得清黑暗中暗含着的那层幽蓝，那些光芒如同上等的丝绒上嵌缀的珠宝，永恒持久，不死不灭，让她联想到人的灵魂。 元宝记得，前世有一种说法，说是故去的人会化成天上的星星，遥遥地注视他（她）所关爱的人，从不曾离去。 这种说法儿，很虚幻却很美好。 元宝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张张的脸，都是她前世“送走”的。 从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到二十九岁奶奶离世，元宝在医院中整整生活了八年，这期间，做护工的她，照顾过多少危重病人，又亲自“送走”了多少人，她根本就记不清了，也不想去记，只知道，在面对患者时从对方的角度和感受上去考虑问题，这已成了她的习惯。 尽管在现代“临终关怀”已成了一种专门的职业，但因为专业人士少且昂贵，所以这项工作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由家人和护工来做的，而元宝已做得很熟练了。 元宝不等倪小胖回答，便犹如自语般悠悠地说，“泽公子啊，他现在应该被很多人细心照料着，全力以赴地去找治好他的病的法子……”当然，这一定是没有成功，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而在没找到之前呢，就应该想方设法地减少他的痛苦，让他开心些，心态平和些，多讲讲那些美好的故事和传说，比如说这世间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很美好，有宠他的祖父，有深爱他的父母，这些亲人都在那里等着他，假如他去了，他也不会孤单，会和他们快快乐乐地继续生活在一起……” 人常言，“死者为大”，在医护工作人员眼中，则是“患者为尊，生命至上”，而当生命已无法挽留时，就该给予生命足够的尊重，让它们安详宁和地远去…… “如果他有什么愿望，那么就该尽力地实现，让他心无所憾，”元宝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难以压抑地愤懑，“怎么还能用这些无关紧要的俗事去打扰他呢？他若是七老八十了也就罢了，有儿孙，有家室，有放心不下的牵挂，他需得安排妥当了才能走得安然，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元宝转向了倪小胖，把心底的情绪完全发泄了出来，“为什么没人想到，就算是他家财万贯，位高权重，他也会孤单害怕，他需要的安慰和关心而不是打扰？！这些人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想着法子从他身上争抢，在他还眼睁睁看着的时候？！”这段日子，他们在府城中逛得多了，或多或少对泽公子和倪府、余府的事儿有所耳闻，他们虽然不敢说，却又怎么可能不记在心里呢？！ “小胖儿，”元宝一把抓住了倪小胖的胳膊，因为过于用力，在倪小胖的手臂上留下了两道淡淡的指痕，只是这时他们谁都没发现，“爱财爱权没什么不好，我是财迷啊，可咱的心不能长偏了，这时候去打扰人家，太残忍、太作孽了！” 倪小胖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元宝！”又满是不解地问，“你怎么会懂得这些？”元宝对他说这番话时，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个仁慈而智慧的长者，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元宝还没从郁结的心情中缓解过来，她不知道这种种的感受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心里的，或许是她第一次听到倪余泽的声音时得到的触动，或许是她冷眼旁观着那些“竞争少爷”、老夫人的所作所为以及街头巷尾议论的层层积攒，日积月累起来的。 “怎么会懂得这些？”元宝的语气讥讽而冷峭，“只要有心，只要能为他想想的人，都会懂得吧？可偏偏有些人是没有心的，他们或许就不是人！” 倪小胖一把捂住了元宝的嘴，“你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而一直静听的倪余泽，则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拟的悲凉直冲胸肋，左胸传来的锐痛，让一滴滴的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两鬓滚滚而下，他不由自主地在椅子里躬身弯腰，头也感到阵阵的晕沉，而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倪余泽身边侍立的丫鬟静宁，发现他的异样后立刻跪在了他的面前，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却不出一言。 直到倪余泽自己熬过了那阵眩晕，示意回房去，静宁才倏然起身，往暗处招了招手，立刻有四个鬼魅般的身影冲了过来，抬起倪余泽的椅子迅速消失了，这个过程寂静无声，迅捷非常。 倪余泽不敢再听下去了，元宝的话字字入心，让他乱了方寸，只是这一夜，当一阵阵的痛楚再度袭来时，他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元宝的说的话：在另外的一个世界中，有真心疼爱着他的亲人，他不会孤单…… 倪余泽想，也许，死，并没什么可怕的，感受着生命一点点地从身体中流逝，也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如果真有那样的幸福在等着他的话！ 或许他错了，他就应该放下，放下所有的争斗计较，还有那些委屈和愤恨！ 这样想着，倪余泽在阵阵难耐的痛楚和抽搐中，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尽管他依旧在流汗、流泪，可他竟然睡着了。 而倪余泽已记不清，他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夜晚了——不是直接痛晕过去，而是睡过去的。 倪小胖和元宝并不知道倪余泽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元宝接受了倪小胖的警告后，也冷静了下来，而倪小胖也保证他不会出于私心去打扰泽公子了，于是，他们又说起了旁的——泽公子再可怜，也还轮不到他们去关心，他们只要按照自己的本心，不去做有违道德的事就足够了，他们更关心的还是自身的安危。 “元宝，你说，发生在咱们身上的这些事儿，泽公子和倪府的人不知道吗？”倪小胖问。 元宝冷笑，“怎么会不知道呢？或许泽公子不清楚，毕竟他身体不好，但倪府的人一定是了如指掌的，不仅我们的一举一动，我猜这些少爷们的言行估计都会被人知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些少爷们就算再嫉妒咱们，也不敢真的对咱们下手。”元宝说的这些，倪小胖也想到了，“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吧，这样等咱们回家时也好交差。” “也行！”元宝同意了，“那你说说，你想干啥吧？” “我吧，想把铺子的生意弄得再好一些。”倪小胖咂了咂嘴，他渐渐地发现，他其实真挺喜欢做生意的，而他的荣耀都是从做生意上得到的。 “这样啊……”元宝想了想，“倪忠是怎么做的？还有京城里面呢？”绣蛋生意到了这时，最大的问题是积压库存尾大不掉，而倪小胖的办法是将库存的源头给掐灭了，已存下来的如何解决，得用旁的法子。 “云锦的绣蛋是我们提供的，能有什么问题呢？”倪小胖笑得一脸得意，“京城嘛，是给添头，不过要买三个绣蛋以上才给一个绣蛋的添头，京城里还好说，有钱人多，不知道这里行不行！”忽然间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里比京城还要繁华呢，一准儿行的。”转头看向元宝，讨好地笑着，“要不，我明日就去铺子里这么安排？” 元宝扭头不看他。 倪小胖嘿嘿笑了，“元宝，我说实话，说实话还不行吗？其实吧，在家时，我们就商量过这个问题来着，本来说也想像京城里那样的，可祖父说，那个法子，说来说去还是降价了，在京城里没问题啊，可府城是主家的天下，咱们用了人家主家的铺子，就是用了人家的脸面，这要是降价的话，实在是有些丢脸，所以让我们大家另外再想个法子，我……我这不是又想表现又没想出来嘛！” “我吧，”倪小胖轻轻扯了扯元宝的衣袖，“就知道你讨厌我们家，不愿意搀和我们家的这些烂事儿，怕我们家再动什么坏心思，这才不敢直接问你的。” 元宝“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这回啊，还得像那算账记账的法子一样，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能说是我教给你的！”第二日，当倪余泽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一颤，这才知道倪小胖“才华”的来源，自此后对元宝的关注，自然也就更多了起来。 元宝这次给倪小胖出的主意是抽奖，就是做了个木制的轮盘，上面写上数字，而一旁的货架上，则有对应着各个数字的奖品，只要买了一颗绣蛋，就可以去转一下，多买一颗，就多一次转的机会。 奖品不光是库存的绣蛋，还有让掌柜的采购的其他铺子里的库存积压商品，这些都是从主家铺子里买的，这一个是照顾生意以示友好，一个是主家铺子里的东西从来都不打折，所以奖品的价格有保障。 奖品的售价有高有低，其中有一样奖品的售价本身已超过了绣蛋的价格，当然了，购入价格是非常低的，库存滞销商品嘛，只要是做生意的人都懂得的，再加上有关系，进价的一半儿就拿到了。 而库存绣蛋则在奖品中占了两个数字，不多，绝对不会让人觉得这东西降价了，也不少，会让买家觉得铺子厚道，其他的奖品即使价格低廉，也都是精品，毕竟，绣蛋的购买者都是中、高端消费者。 这种促销方式一出，因为新鲜有趣、公平公开，吸引了不少人，不仅让绣蛋铺子着实火爆了一阵，还被很多商家学了去，甚至有些人家宴饮时也增添了这种游戏方式，结果，倪家的绣蛋铺子，不仅解决了库存积压的问题，让销售额上了一个新台阶，还赚了一个好名声。 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倪小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泽公子竟然对此未置一词。 于是各种各样的猜测纷纷出炉，有人说倪小胖私下里做了坏事，被泽公子发现了，已不再受泽公子的另眼相看了，也有人说倪小胖上次因为元宝的事得罪了倪府中的人，还有人说，泽公子已到了弥留之际，什么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