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节 那些被遗忘的最初(1 / 1)

“姑娘……可要添补?”见元宝久久不语,一直在一旁候着的小丫头不得不出声提醒。 元宝把四张卖身契收好,吩咐自己的丫鬟,“把我们装好的那两只箱子也带上吧。” 倪小胖走了才半个多月,元宝就又积攒了两大箱子的东西,有倪余泽的赏赐,还有因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带来的“灰色收入”,可见她现在的收入有多么可观了,这还不算她异能中贮存的那些。 其实就算元宝这两次往苏家送的财物加起来,都比不上倪余泽这次给她的这四个护卫金贵,另外还有那位倪余泽已经应下,却要等到年后出发的先生,随着眼界的开阔,元宝已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而想到这些,元宝的心中很是温暖,因为倪余泽。 赏了小丫头,又让人搬了东西,元宝这才坐下来吃饭。 草草地吃了几口后,元宝就叫了热水,开始认认真真地洗刷自己。 到倪余泽院子已经有几个月了,这样的清洗已变成了元宝的习惯,即便是没去倪余泽那当差的这段日子,她每天晚上休息前,也会来这么一遍,想来洁癖这种病也是能够传染的,据说倪余泽的洁癖就是当初从倪大老爷身上“继承”来的,可谓家学渊源。 临出门前,元宝想了想,把半个月前赵大夫给她的那个小玉瓶装进了袖袋中,这个药是放在倪余泽饮食中的,每次一滴,每天两次或者三次,对此元宝记得很清楚。 元宝还亲自尝过,她把一滴金黄色的药液加在了一碗白开水中,喝了下去,既看不出什么颜色,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而不知是不是精神作用,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精力好像充沛了很多,越发认定这是个好东西。 元宝得到这瓶药的当天就“失宠”了,再没有近身侍候倪余泽的机会,元宝也曾把“下药”的事托给静心,静心却没同意,元宝只得作罢。 元宝慢慢地走向倪余泽的内室,并不远的距离她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随时随地准备被人拦下,但是,没有! 元宝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倪余泽的内室,一路之上包括站在内室里的静宁和静安都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直到,她和坐在床沿上的倪余泽四目相对。 倪余泽沐浴过了,正在泡脚,这还是元宝给倪余泽养成的习惯,应该是倪余泽晚上入睡前的最后一道程序了,接下来,就是上床拉帘子,再往后,直到倪余泽再次吩咐或是起床时,大床上里面的那层幔帐再没人敢掀开,除了,元宝! 木桶中氤氲的热气伴着浓郁的药香,在倪余泽的身前布下了一层袅袅的薄雾,让元宝一时间看不清倪余泽的样子,就像她似乎从来不懂得倪余泽的心意,无法推测倪余泽很多言行的含义一样,只有倪余泽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仿佛被水洗过了一般,变得越发地璀璨了。 倪余泽看了元宝一眼,就低下头去,继续翻看手中的账册,好像没看见元宝进来。 元宝独自站在床前的踏脚下,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开始今晚要问倪余泽的话。 倪余泽的腿在及膝高的木桶中动了一下,发出“噗通”一声轻响,在静静的内室里回荡,元宝的视线和注意力,立刻被他腿上露出的,那不过寸宽的红通通的皮肤所吸引了——泡脚的水有点太热了! 元宝想也不想,就抢步上前,先试了试水温,又从一旁盛着清水的小木桶中舀了小半瓢的凉水加了进去,再去观察倪余泽的神色。 倪余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元宝本打算起身,却临时改了主意,她拖过一旁的小凳子坐了下来,从木桶中捞起倪余泽的一只脚,细细地擦干后,放在了自己已铺了大软巾的膝头上,用涂了清油的双手轻轻地按揉了起来。 倪余泽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抓过床上的一个大软枕塞在自己腰下,靠了下去,他原本轻皱的眉头完全舒展开来,双目微合,随着元宝的力道,偶尔发出一两声因舒愉而产生的细碎呻|吟。 内室里似乎更安静了,却不再让元宝感到压抑和窘迫,她和倪余泽一样放松了下来。 半个时辰的功夫儿很快过去,倪余泽的两只脚全都按摩完了,元宝的额头微微见汗,而倪余泽早就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实际上,元宝给倪余泽按摩了无数次,只有这一次,倪余泽发出了声音,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让元宝不再尴尬,对此,元宝越发感激。 元宝净手更衣,上了倪余泽的床,脚踏很快被清理干净,大床内层的帷幔也放了下来,倪余泽喝净了元宝递过来的那碗加了料的补汤,抢在元宝开口之前说,“我错了,你说的对!” 元宝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为了倪余泽,“没关系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你……” 元宝无法准确地描述她此时心中的感觉,在了解了倪余泽的所有经历之后,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想,如果她被换到了倪余泽的位置,她会怎么样?答案是,绝对不会比倪余泽做得更好! 倪余泽遇到很多阻碍,也犯了很多错误,但他依旧坚定,元宝不得不承认,她对倪余泽除了怜惜、理解之外,更多的是钦佩! “若是如此,怎么不来见我呢?我不找你,你就不来吗?”倪余泽轻轻地拥住了元宝,像以往那样轻柔地为她拭泪,“就算是我知道错了,那样的事,我也得用些日子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元宝吸了吸鼻子接口道,“面对!”与其说元宝不敢不愿意来找倪余泽,还不如说,元宝是体贴地给倪余泽多些时间去面对和接受,想来对于这一点,倪余泽是懂得的。 倪余泽笑了,他的元宝,永远是懂得他的,可是,元宝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的笑容消失了。 元宝问,“你对春生说了什么?”才让苏春生连和她商量都不商量,就直接改了主意,这样的情况是元宝和苏春生相处了这么久后,头一次发生的。 “是威逼还是利诱?”听倪余泽久久不语,元宝的火气也有点大了,“你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苏家,不可以!不仅是苏春生,苏家的任何人都不行!” 倪余泽一眼不眨地看着元宝,脸色十分难看,冷厉的眼神让元宝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但倪余泽没去安抚元宝,就连元宝一滴滴淌下的泪都视而不见,这让元宝心里有些没底。 倪余泽推了元宝一下,元宝却不肯离开倪余泽的怀抱,“求求你了,对我来说,苏家就是我的船队,是我一块块木板建立起来的船队啊!”元宝的眼角余光扫过了那本账册,猛然间有了主意,“我帮你好不好?我有很多赚银子的法子,可以帮你把造船的亏空填上!就算你因为造船被皇上怪罪,我也不会逃走,我会一直帮你,你放过苏家,不,不是放过,你还要护着苏家对苏家好!” 倪余泽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但他没再推开元宝,他冷冷地说,“无论以往还是今后,我对元宝一直是无所不应,那么你,又能给她什么?” 元宝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来这句话就是倪余泽对苏春生说的。 “你……”元宝大急,她可以想像得到,这样的话听在苏春生的耳中有多么的伤自尊。 苏春生之所以在这种时候提出要和元宝成亲,无非是因现在彼此的身份差距而产生了不安,倪余泽这样的话,不啻于往苏春生心里捅刀子! 这样的问题,苏春生是无法的回答,他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他什么都给不了元宝的事实,说得越多,就越虚伪。 于是苏春生只能收回自己的请求,甚至在这样的伤害下,连见元宝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是倪余泽的阳谋,却比无数种阴谋来得更加有效,不得不说,倪余泽够聪明,也够狠! “我什么?”倪余泽看着元宝挑眉反问,“我说错了吗?” “啪”地一声,倪余泽将膝头上的账册丢在一旁的床柜上,“我说到做到,如果你执意要嫁,”他直起身,让元宝无法再坐到他的怀中,“现在你可以走了,收拾收拾,明天和他一起回去吧,该给的银子,我一两都不会少了你的!” 元宝惊愣了片刻,才听明白倪余泽说的是什么,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倪余泽,可倪余泽却缓缓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不再看元宝。 元宝终于还是缓过神来,接着她便急匆匆地下了床,在踏脚上走了两步刚要掀帷幔,才想起来她现在只穿着睡觉时的寝衣,便折身回来,犹豫了一下后到底还是掀开床前的帷幔,又爬上床,去拿自己刚才脱下来的衣裙。 这一回,元宝连床前的帷幔都没放下,就那么坐在床沿上窸窸窣窣地穿起了自己的衣裳,开始时,她因为过于激动和急切手都是抖的,可是渐渐的,她稳定了下来,和倪余泽交往的一幕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倪余泽说,“元宝,你不用守任何规矩。”;“元宝,你只要对我说实话就好。”;“元宝,我不曾亏欠任何人”…… 但元宝不信,因为她害怕,她和倪余泽之间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种“我为鱼肉人为刀殂”的感觉让她时时刻刻处于恐慌之中,只想逃避。 对此倪余泽也是知道的,甚至比元宝自己更早地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倪余泽出于对元宝的爱护和怜惜,还有他本身的骄傲,并不曾点破,他只是去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一点点地消除元宝的恐惧,他做得很成功,包括今天,竟然许下了“无所不应”的重诺,并没任何条件地放她离去,让元宝感到无比的震惊。 此外,元宝一直认为,倪余泽是不信任她的,不肯听她关于病情的劝告,还始终让人监视她,可仔细想来,其实她又何尝信任过倪余泽?!而这种不信任并不是元宝不相信倪余泽的能力,而是不相信他的人品,就比如今晚,一说到有关苏春生的事,她就失去了最起码的理智。 直到此时元宝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信任确实是不对等的,只不过不是她一直认为的倪余泽不信任她,而是她一直不肯完全地信任倪余泽! 倪余泽说,“元宝,当你打出第一根新花样络子时,就已注定你没有退路了,想‘财迷’就要有冒险的勇气。”;“元宝,你需要一个好主子。”;“元宝,我不会短了你一两银子。”…… 今晚,当元宝坐在倪余泽的床沿上穿衣裳时,忽然意识到自从遇到倪余泽后,她其实一直在兜圈子:想要获得利益——不得不冒险——发现危险——想到逃走——无法逃走——直面困难得到利益——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元宝曾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倪余泽太可怕了,不仅可怕,还强势,不仅强势,还冷情古怪,直到现在元宝也不敢说她真的了解倪余泽,尽管她已在有意无意间知道了倪余泽太多的隐秘,有些隐私甚至是以往连倪余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 但现在想来,她之所以能有机会这样做,是因为倪余泽的包容,他永远给元宝留退路,让她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还让元宝的每一份付出都有高额的回报,使她有前进的方向和动力,并为她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元宝知道,那将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舞台,足够她肆意挥洒,且无后顾之忧! 很快元宝就穿好了衣裳,可她这回并没急着转身离去,而是神情复杂地站在床前凝视着倪余泽朦胧的身影。 床上的灯烛在刚刚元宝去床柜上拿衣裳时已被她熄灭了,床两侧的窗帘也被严丝合缝地拉上了,现在唯一的光源就是床踏脚桌子上的一盏整夜不熄的灯。 并不明亮的灯光,被半合的帷幔和元宝的身影挡住了八成,只剩下淡淡的幽光渗透了过来,根本就照不了多远,让这张大得不像话的床仿佛没有尽头,就连躺在床沿不远处的倪余泽的身影都看不清楚。 然而元宝却觉得自己能看清所有的一切:两旁床柜上的一件件摆设,床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软枕硬枕的位置,床柜上每个抽屉中的每件东西,乃至倪余泽现在躺着的姿势、呼吸的频率、微皱的眉心、紧紧咬着的牙关,甚至还有他的困境、内心的渴望以及即将要踏上的征程…… 不知从何时开始,元宝对倪余泽已达到了无比熟悉的程度。 元宝觉得,这张大床就像是一座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中的孤岛,它的名字应该叫做“责任”,也可以叫做“压力”,它承载养育了倪余泽,却也成为了倪余泽今生都无法摆脱的负担。 小小的倪余泽在这座岛上长大,从婴儿到幼儿,从满是梦想狂妄任性的孩童到现如今风华绝代却羸弱不堪的少年,这座岛,这张床,成就了他,也束缚了他…… 然而,不管怎样,倪余泽从来没抱怨过,他只是一直在努力,向着自己的梦想,背负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一步步地前行,哪怕那时的他还很弱小非常幼稚。 元宝知道倪余泽的傲人外貌来自于余家血统的遗传,从他的外祖母到他的姨母现在到了他的身上。 但元宝更能感到,其实倪余泽从余家血统中得到的不仅仅是这副容貌,还有余老太爷那种敢于冲破,不断挑战的勇气。 这样的人是值得敬佩的,哪怕他们终有一天会倒在前进的路上,可他们的热血却能如同火焰般哔哔啵啵地燃烧,即使生命消失,那种热量也能炙烤和鼓舞很多人,在这世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倪余泽是有很多缺点,童年的他不羁且任性,挑剔而孤傲,他犯了很多的错误,以至于让他最终寸步难行坠入了生死边缘。 可这样的倪余泽也让元宝感到了一种力量,那便是生生不息百折不挠,令人叹为观止的勇气。 如果只有这些从余家血统中继承来的特点,倪余泽的生活一定是快意且轻松的,哪怕没有那些巨额财富,他也可以像余老太爷那样肆意地用自己的方式赚取银两,到最后未必就不能成功。 可偏偏,他是姓“倪”的,“倪”这个字对倪余泽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姓氏,还有他的父亲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给他的愧疚和责任,还有那些这个时代读书人所俱有的,种种既可被称为“正统”,在元宝这个现代人眼中又略显“迂腐”的理念。 于是,倪余泽就只能在这夹缝中艰难地生存,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 元宝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倪余泽,不,应该是第一次隔着“国色天香”的屏风听到倪余泽声音时的感受:“风过疏竹,风去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潭不留影”的句子就那样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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