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既不像大皇子那样温润有余、魄力不足，也不像三皇子那般冲劲儿十足、沉稳欠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如同设定好的钟表一般，精确而冷静，绝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足和多余之处，这让元宝惊讶得目瞪口呆，她的第一个想法儿就是：二皇子他，是个人吗？ 然而，元宝也同样记得，在二皇子如此精准的言行举止之后，是他可谓毫不留情的利用，他先是利用了自己的生母，对倪余泽和元宝进行打压，接着就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妹妹。 到了现在，曲家不知在这位二皇子身上投了多少的银子，供他花费让他集结自己的势力，却没得到什么回报，皇后现在还被皇上幽禁着，三皇子因做事欠考虑而受到了皇上的斥责，五公主因闺誉有失成了整个皇城的笑柄。 只有这位二皇子，在和倪余泽的“斗争”中，没一点的损伤，这样的二皇子实在是可怕得很，试想，一个对至亲之人都下手毫不留情的人，谁还能指望他对旁人仁慈呢？！ 元宝好奇地对皇上投去了一瞥，心中暗想，养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皇上他，知道吗？ 皇上见了倪余泽后，一直是笑容满面，也不知道是心情真的好，还是特地对倪余泽展示他的慈爱，总之大大的书房内，一片笑语欢声，就如同家人聚会一般。 这样的气氛下，很显然不适合像在慈宁宫里那样，放下礼品就回去，所以倪余泽只得坐了下来，接受皇上的这番好意，元宝的职责自然是默默跟随。 不过，今天皇上不知是为了表达因皇室屡次欺负元宝而来的歉意，还是为了通过元宝再次向倪余泽示好，对元宝的态度也不同以往了，好吧，其实除了竞选皇商时，元宝这还是头一次私下里和皇上见面，并不知道皇上平常是什么样子的，但愿皇上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能永远对自己和颜悦色，元宝很是没出息地想。 “呃——”皇上已打开了元宝送上来的年礼，看在眼中就是一愣，“这是郭遣怀的真迹？！” 元宝急忙起身，恭顺地答道，“臣女觉得，是的，只不过是他早期的作品，所以不如后期作品那般珍贵，送来给皇上赏玩的。” 元宝这次送给皇上的是一把折扇，翠玉为骨，白帛为面儿，玉和帛的成色都不是极好的，而且扇子还是旧的，有着修补的痕迹，是当初元宝花了五十多两银子淘来的。 这柄旧折扇值钱就值钱在它上面提的那首诗上，诗是名诗，流传至今已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了，显然并非原作，本身并不值多少银子，关键是写字的这个人。 郭遣怀是前朝的一位著名书法家，故去已有七、八十年了，虽然流传下来的作品并不少，但经过多年战乱之后，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偏生今上特别欣赏他，让他的作品在近十几年来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这把折扇是实打实的古董，根据懂行人的推算，至少得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只可惜，郭遣怀在提这首诗时，并没留下签印，所以十分难以判断真伪，也只有元宝这样开了外挂的人，才能一眼看出它的价值，再用极低的价格把它买下来。 就因为这把折扇价值三千多两银子，元宝才不得不压缩送给后|宫中其他人礼物的价格，那一小瓶一小瓶的“悦容”套装，让她方才在慈宁宫中没少遭白眼儿，可没办法啊，静宁说了，这送礼物，一定要投其所好，皇上既然喜欢这郭遣怀，元宝又恰好有这么一件东西，只得硬着头皮送了来。 皇上爱不释手的样子，引得三位皇子齐齐凑上去观看，三皇子很是不屑地说，“怎么就能看出来是真迹呢？别是旁人仿的吧？”一如既往地开口没有顾忌。 元宝冷汗，三皇子这样也难免被二皇子拿来当枪使，这真怪不得旁人。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替元宝说了话，“宝公子的名头，绝不会是浪得虚名。” 二皇子在一旁看着皇上手中的折扇微笑，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看过扇子后，再扫元宝一眼，仿佛这扇子的真假从元宝脸上就能看出来似的。 本来元宝对自己的“眼力”非常有信心，但被二皇子看过后，就有了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忍不住冷汗淋淋，不知是该辩驳好，还是该继续保持淡然的高手风范，要知道，她用“宝公子”的名头出道以来，从来就没人怀疑过她的眼力，而没把握的话，她也从来都没说过。 元宝看向倪余泽时，发现这家伙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垂头不语，似乎对屋子里发生的争论和元宝所处的尴尬境地一无所知，那副样子，看起来比元宝这个真正的“高人”还要“高人”！ 好吧，元宝心想，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有倪余泽这个个子大的顶着，怎么说她今天也就是个打酱油的，爱怎么滴就怎么滴吧，别说那扇子一定是真的，就是看走了眼儿，是把假的，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呢？古董这个东西嘛，鉴别本来就有风险，乐趣也正是在其中啊！ 于是，元宝也像倪余泽那般，站在皇上大大的书桌前，垂头不语，对二皇子的眼刀子视而不见，装雕像啥的，真没啥技术含量，元宝学得还是很快的。 “帛、墨，俱是古物，但凡有点眼力就不难分辩出它们的年代，”皇上拿着扇子左看右看，缓缓开口，“确定了年代，再来看字，在那个年月能写出这等字来的，恐怕除了郭遣怀再无他人了，不然的话，他又怎么能成为一代名家呢？若说仿呢，也不尽然，郭遣怀字体特殊，当时年轻且尚未成名，应该不会有人仿他的字，尤其还是在这么一把价格不菲的扇子上。” 若是练习的话，怎么也该找把只值几十文铜钱的扇子来用啊，其实如果不是太过破旧了，一把这样材质的扇子，怎么也得值上百两银子，是实打实的奢侈品，真不适合当习字纸张来用，这些话，皇上虽然没说出口，但其中的意思并不难以理解。 “所以……”皇上沉吟道，“我倒是觉得，这把扇子不仅是郭遣怀亲笔提的，很可能还被他随身用了一段时间，说是他早年的心爱之物也不为过啊！”不然的话，也不可能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保存得这般完好，如果猜测正确的话，这也是扇子上没有落款的原因。 “孩儿受教了！”二皇子率先向皇上微微躬身，一副谦虚谨慎的好孩子的样子，似乎方才背着皇上用目光威胁元宝的，根本就不是他！ 三皇子冷哼了一声，对元宝依旧是忿忿不平的样子。 大皇子在听了皇上的话后，又盯着那折扇看了一会儿，才小声说，“这扇上提的，是一首表达思念之情的诗啊！”这说法还是委婉的，其实那扇子上写的根本就是一首情诗，再加上皇上之前的那些推测，完全可以自行脑补出来一篇曲折的爱情故事。 元宝清楚地看到，听了大皇子的话后，就连皇上的眼中都有微光闪过，对这把扇子的态度更多了几分爱惜，果然，花边八卦什么的，不管是到了什么朝代，都有相当的吸引力，哪怕对方是地位高贵的男子也不例外。 “儿臣记得郭遣怀自幼曾订过一门亲事，是他先生的女儿，两家也是世交，怎奈天不遂人愿，此女子尚未过门儿便病故了，郭遣怀因此郁郁了很久，直到年近三十方才娶妻，可成婚后没多久郭遣怀本人又病故了，连个子嗣也未曾留下。”大皇子边回忆边说，因为父皇喜欢郭遣怀，他对这个人也多留意了一些，没想到还真有用上这些知识的时候。 大皇子的话让元宝狂汗，这些皇子就没一个简单的，不过是这么一把破扇子，他们竟然能分析出来这么多的内容，幸好这扇子是真的，万一这扇子是假的，他们不会恼羞成怒吧？！她打定主意，往后给宫中送礼，还是送简单点的东西比较好，看人家倪余泽，除了金银珠宝就是银票，俗得那叫一个安全啊！ 皇上听了大皇子的话后连连点头，被冷落了的三皇子不愿意了，满是讥讽地说，“真没想到，大哥平日里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对这些风流韵事如此了如指掌啊！”这话有些过了。 大皇子垂头闭嘴，貌似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脸上的笑容一僵，却因元宝在这里，并没张口斥责三皇子，只是眼神冷厉地看了三皇子一眼，警告之意明显。 显然，三皇子平日里没少受皇上的教训，现在已变得有些皮糙肉厚了，低下头去还是小声地嘀咕着，“这有什么，真要说风流，谁也比不上裕国公啊，没听人说嘛，裕国公这次进京后，整个京城的闺秀们都害了相思病，偏生裕国公年及弱冠了还不订亲，大家都不是外人，拿出来说说又怕什么的呢？！”说是嘀咕，音量却并没小多少，站得离他们比较远的元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而坐在元宝身边的倪余泽，想来同样能听到。 元宝不禁十分讶异，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转折”吗？她不过是送给皇上一把古董扇子，皇上这父子四人就能在鉴赏的三言两语中，将谈话内容拐到倪余泽的终身大事上去！ 不对，想想今日陪倪余泽进宫后发生过的这些事，见过的这些人，元宝觉得，今日实际上就是为了倪余泽安排了一场变相相亲，不管倪余泽愿不愿意，很可能最后谈话的方向一定会转到这个上头！ 再偷看一眼皇上的神色，元宝发现皇上果然没因为三皇子这番更加过份的言论而变得更为不好，相反，皇上还把探究的目光，转向了一直置身事外的倪余泽，显然是想和倪余泽探讨一番了！ “哎——”想到这些，元宝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倪余泽的身份地位也高贵不过四公主吧，有些事根本就是无法反抗的啊！ “泽儿——”皇上一声满是的慈爱呼唤，让元宝全身俱是一凛——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臣在！”倪余泽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到了元宝的身旁，无论神色还是声音，都没一点的改变，依旧是那么平淡似水、清冷若冰，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皇上接下来的话，就要决定他一生的幸福了。 “你已年近二十，的确是老大不小了，你父母离世早，也怪我一向疏忽了，这才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皇上起身，绕过大大的书桌，走到了倪余泽的面前，带着十分的关切和淡淡的悲伤，那样子还是很和善的，不过，很显然，他的话尚未说完。 但是，倪余泽不打算给皇上这个机会了。 “谢过皇上！”倪余泽开口的时机和二皇子一样恰到好处，“臣对皇上的关怀铭记在心，感动至深，臣时时刻刻牢记皇恩浩荡，愿为皇上竭尽绵薄之力！” 这还是元宝第一次听倪余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平日里习惯了倪余泽对皇室诸多怨恨言辞的她，十分不适应，难得的是，倪余泽说这番话时，声音平静态度宁和，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阿谀，有那么一霎那，元宝都相信了：这就是倪余泽的肺腑之言。 “臣牢记先皇和皇上对余家的恩典，立志在有生之年能够回报一、二，才能不负圣恩。”倪余泽的表忠心依旧没有结束，元宝偷眼去看皇上，发现皇上也微微有些动容。 是啊，倪余泽如果只是说说就罢了，绝对是起不到这么好的效果的，偏偏，倪余泽是行动在前，想想倪余泽这次进京，给了皇上多少银子，为皇上做了多少事，就算皇上再不信任他，到了现在也再没有怀疑的理由了吧？！ 显然，倪余泽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接下来，他的话锋一转，“然，臣上无父母教导，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就是本家之中那些堂兄弟妹们……”他略略一顿，抬起头，唇角微微勾起，冲皇上露出一丝苦笑，多少委屈和艰难，就在这一笑中化作无言无泪。 人常言，裕国公泽公子，貌美如仙，风华绝代，望之令人失魂，对这样的言论，皇上已听得太多，往往只付之一笑，他是君，倪余泽是臣，他要的是忠心和能力，对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绝对不会多想。 而此时此刻，见到倪余泽这样忧戚的笑容时，皇上的心中也难免一阵绞痛，他蓦然想起，母后十分不喜余小妹，连带着对继承了余小妹绝美容貌的倪余泽也不喜欢。 现在想来，假如倪余泽是个女子，绝对有祸国的资本，他做为皇上和父亲，是坚决不会将这样的女子纳入后|宫或者给自己的儿子做正妃的，不，就是侧妃也不行，美色着实误人呐！ 在这一刻，皇上万般庆幸，倪余泽是个男子，而且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好男风的！ “是以，臣虽忠心可鉴，却时常感到力有不逮……”倪余泽再度响起的清冷声音，让有一刻恍惚的皇上回了神儿，皇上甚至哑然失笑，他竟然在倪余泽的一笑当中而魂游天外了，想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敢欺瞒皇上，臣曾奢望，有朝一日能得一助力，如同父母当年那般，比翼齐飞，携手同心！”倪余泽再次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皇上。 皇上的脸色变了，他似乎明白了倪余泽想要说什么，但是，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表妹自幼便展示出了惊人的经商才华，制绣蛋、建设计室、开创霓裳、研制‘悦容’、自创立体画和立体缂丝……”倪余泽娓娓道来，毫无停顿。 皇上面沉似水，暗暗思量。 元宝手足冰冷，一阵阵眩晕，差点跌倒在地上，所以，倪余泽今日才一定要她一同进宫吗？就是因为想到了皇上会逼婚，就是算计好了再次利用这个“神转折”将他们之间的婚事订下来吗？！ 怎么办？面对如此凶残的求婚，她到底该怎么办？！元宝不知她到底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尖叫出声，才没有跳起来大骂倪余泽“混蛋”，才没有失声高喊，“不，我坚决不同意！” “可是，表妹年龄渐长，不得不多有避讳，臣怎可因一己之私误了表妹的终身，坏了表妹的闺誉，让倪家、余家和表妹因此受辱？！”倪余泽还在说，他的话，让皇上静静沉思，让元宝一头雾水。 “表妹对臣有相助之功，更有救命之恩，臣深知表妹身有傲骨，宁死不做小，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因此，就算这阵子臣旧疾复发，也难以开口向表妹求助！”说到这里，倪余泽忽然撩袍跪倒在地，“臣求皇上垂怜！”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倪余泽的这番陈辞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元宝只觉得头嗡嗡作响，完全理不清思绪，在这一刻，她对倪余泽的信任占了上风，所以犹豫了一下后，到底还是随倪余泽一同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