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节 习惯的可怕之处(2)(1 / 1)

苏悠然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固执地站在床沿前,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副摘下来的手套,仿佛是在从中汲取着什么力量,渐渐的,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掉了下来,落在洁白的手套上,宛如草叶上的露珠,纯美、普通却也珍贵。 苏悠然其实不想哭的,只是她怎么忍都忍不住,她并不太清楚今天晚上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知道,如果她退出了这一步,那么有些事就会不同了,她将再次和倪余泽形同陌路,不管表面上怎么亲密都不行,而那样,是让她难以忍受的。 哭泣是丢人的,是令人羞耻的,这种观点不知是怎么出现在苏悠然印象中的,可能是因为苏巧巧太爱哭了,以至于所有苏家人对苏巧巧都表示出不同程度的厌恶,这才让苏悠然从中获许了这个经验。 所以感到无比羞愧的苏悠然只是默默地垂头流泪,连鼻子都不敢吸一下,仿佛只要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就可以不承认她哭过的这个事实。 小小的女孩儿,站在自己面前流泪,无声无息,只有单薄的身体上那微微的颤抖在述说着她的委屈和惶然,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倪余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见惯了苏悠然的古灵精怪、无法无天,发起脾气来连他都敢指着鼻子叫骂,这样默默流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是让他不习惯,还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元宝看到苏悠然这个样子,还不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呢!”倪余泽想,到底还是伸出了手,拉了苏悠然一把。 苏悠然的手十分冰冷,寒冬腊月、深更半夜,就算倪余泽的屋子里地龙烧得再暖,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寝衣那也是会冷的,更何况苏悠然在地上站了这么半天,从自己屋子里出来时,为了行动方便穿得也非常少呢? 不过苏悠然的身体轻盈得简直像片羽毛,倪余泽还没用力,她就直接飘上了倪余泽的床,那副手套被她丢在踏脚上,像两片凋零的花瓣,苏悠然伸出自己的小手,在倪余泽面前展示着,“表哥,你看,我洗得很干净的,来的时候一点都没弄脏。”她知道倪余泽有洁癖,很怕倪余泽再把她赶下床去。 灯光下,苏悠然的脸上涕泪未干,晶莹闪亮,偏偏又挂着刻意讨好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异,有点恶心,总之在倪余泽眼中是一点都不讨喜就是了。 可倪余泽真的不能就这么把苏悠然直接丢出去,万一苏悠然病了,或者闹起来……倪余泽心里反复闪现着元宝的样子:哭泣的、悲伤的、恼怒的、责怪的甚至幽怨的! 倪余泽松开了苏悠然的手,拿起了床柜上的帕子,丢在苏悠然的脸上,“很脏!” 苏悠然赶紧自己擦拭起来,她擦得很快也很仔细,处理干净后,就缩进了床的里面。 倪余泽现在用的床,自然不是宁南府的那张大床了,但还是一张拔步床、无论形状还是床上的设置都和他以前用的一模一样,不过是尺寸小了很多,最里面也没有那直通床顶的大柜子而已。 这张床是元宝预备的,不是给倪余泽一个人,而是现在的苏家很多院子里用的都是这样的床,受了倪余泽的影响,元宝觉得这样的床挺好的,自然拿出来和家人共同分享。 可倪余泽并不是这么想的,除去左右两边的矮床柜,这种床中间的面积也有两米见方那么大,倪余泽觉得一个睡实在是太大了,空得让他难受,所以他就学着元宝的样子,在床的里侧摆了很多生肖形象的软枕,这也是当初元宝留下来的习惯。 这样的床让倪余泽觉得,说不定哪天元宝就会回来了,或者说,元宝根本就未曾离开。 现在苏悠然就缩在这些形象可爱的大布偶之间,和倪余泽大眼瞪小眼儿,直到,“阿嚏!”苏悠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倪余泽的床上没有第二个人,自然也就没第二床被子,好在,唯一的一床被子是很大的,当初元宝缩在里面还能不碰到倪余泽,现在苏悠然当然也能,不过,苏悠然和元宝的目的可完全不一样。 苏悠然刚处理好自己的喷嚏,见倪余泽已主动掀开了一点被子,生怕倪余泽反悔,急忙“嗖——”地一下钻了进来,紧紧地贴在了倪余泽的身上。 被子的滑落露出了倪余泽高高隆起的左胸,苏悠然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了,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表哥,你疼吗?”并没接触到倪余泽的肌肤,只是碰到了倪余泽敷在上面的膏药。 “表哥,你疼吗?”和元宝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问话,让倪余泽的心中又是一阵恍惚,他轻声回答,“不动,不碰,就不疼。” “哦。”倪余泽柔和的态度鼓励了苏悠然,她的小手继续往下滑,隔着丝薄的寝衣,落在了倪余泽的心口上,“那这里呢,疼吗?” 倪余泽顿了顿,实话实说,“还忍得住。”这曾经是元宝对他的要求,他答应了元宝就一直做得很好,只是,现在的元宝已很少来问他了。 “那就是还疼了。”苏悠然想,手放在那里没动,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很快,倪余泽感到苏悠然放在他心口上的那只手,开始散发出热量来了。 内力!没想到苏悠然的武功,已进步到这种程度了,倪余泽有点惊讶地看向苏悠然。 苏悠然没感觉到倪余泽的目光,她很专注,长长的睫毛轻颤,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她刚有内力不久,现在这么做,很是吃力。 那如荧光般的温暖,其实根本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可倪余泽感到想要推开苏悠然的手,却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苏悠然比倪余泽小十一岁,在倪余泽的眼中是个实打实的小孩子,可就因为是苏悠然是个孩子,倪余泽才少了些防备和苛责,等看到苏悠然如此努力地“照顾”他时,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股暖流,他似乎是明白了,为什么元宝那么喜欢苏悠然,这么贴心的孩子,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不会舍得伤害吧! 倪余泽不再说什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他的鼻翼间萦绕着苏悠然的发香,还带着些许潮湿,大冬天里湿着头发就往外跑,怎么会不着凉呢?倪余泽细细地感受着苏悠然的体温,还好,没发热,这孩子的体质真不是一般的好。 不知过了多久,苏悠然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起来,就她的能力来讲,这么不管不顾地催动那点少得可怜的内力,实在是太吃力了,再加上方才的那通折腾,她真是疲倦极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苏悠然睡着了之后,倪余泽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慢慢地解开了苏悠然的头发,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来,衬得苏悠然的脸更小了,倪余泽不由轻笑,他不知道元宝在画那些生肖图案时,有没有见过苏悠然,他怎么觉得,苏悠然现在的样子,和床上的那些布偶那么地相像呢? 这种想法儿,让倪余泽对苏悠然的排斥,又少了很多。 不知又过了多久,苏悠然的头发全都干了,倪余泽的手伸出帷幔,向床外面招了招,立刻有人无声地走了过来,按照倪余泽的示意,将熟睡中的苏悠然包好抱走了。 倪余泽吹熄了床上的蜡烛,缓缓舒展着被苏悠然压得已然僵硬的腰,他从来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他还会做哄孩子睡觉这种事。 或许是因为苏悠然的到来耽搁了倪余泽太久的睡眠时间,这一夜,倪余泽几乎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他的被子里有苏悠然留下来的体温,鼻翼间残存着苏悠然的气息,这让他感到,整个一夜,他都不是一个人睡的,就好像那些布偶中,有一个俱有了生命一般。 “二小姐,二小姐……”丫鬟轻声地呼唤着苏悠然,“该起来了,不然就耽误习武了!”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二小姐的精力一向充沛得不像话,平日里早起习武是根本就不用人叫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苏悠然“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刚一睁开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就无比清明,完全不像个孩子,甚至有很多大人都做不到这一点,这是一个武者必备的警觉。 苏悠然先是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一切安然无恙,当她看到床头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夜行衣,和那双在夜行衣上白得触目的手套时,不由莞尔一笑。 “原来不是做梦啊!”苏悠然想,“那么就是表哥愿意我这样做喽!”轻声应了丫鬟一声,“听到了,我起来了,准备梳洗吧!” 从这一天开始,苏悠然习武变得特别认真,尤其是她认为最有用的轻功,练习得异常刻苦,既然表哥帮了她,她就不能让表哥失望,她希望有那么一天,她能瞒过所有人,包括表哥身边那些武功高强的护卫们,然后悄悄地爬上表哥的床,那样的话,表哥就没理由在她睡着之后再把她送回来了! 至于内力,虽然她也很需要,可苏悠然也知道,内力的提升是不能一蹴而就的,所以她不能报以奢望,反正,她现在已能帮上表哥了,不是吗? 苏悠然的努力让习武师傅很是欣喜,“二小姐习武的天资是极好的,就是以往太不刻苦了,这下子可好了,不仅早上练,白日里也会找时间练,想来定能一日千里。” 元宝很不满意,“然然,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你怎么每天用这么长的时间习武,不会累吗?也不和我出去逛了!” 苏悠然歪着头想了想,“可是,姐,我喜欢啊!不是你说的,只要我喜欢就好,让大姐多陪陪你吧!” 元宝很是幽怨地看了苏悠然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苏悠然说的话,让元宝无法反驳。 不是苏悠然不想陪元宝,而是苏悠然的确很忙,她要陪倪余泽吃一日三餐,要看着倪余泽吃药,要增加习武的时间,还要完成元宝留给她的一些必要课程,怎么会不忙呢?最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歇晌,只有这样,才能每个晚上多在倪余泽的床上待一会儿。 渐渐的,倪余泽和倪余泽的下人们,习惯了苏悠然的存在,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 苏悠然在倪余泽床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有一天,倪余泽熬不住了,先于苏悠然睡着了,幸好,倪余泽已提前吩咐好了下人,苏悠然这才在睡着之后,依旧被顺利地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也是从此开始,倪余泽越来越多地先于苏悠然睡去,不知是苏悠然的坚持得越来越久了,还是倪余泽的睡眠越来越好了,总之,倪余泽越发地习惯了苏悠然的陪伴。 大年夜,倪余泽终于再次出现在了苏家的餐桌上,自从露面的那一刻开始,元宝的视线就像黏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一般,直到发现倪余泽和带她入宫时没什么变化,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有苏悠然不时地传递消息,可元宝总要亲眼看到了才会放心,现在看来,不管怎么样,倪余泽没变得更消瘦,这说明他的病情没有恶化,只要复发的旧疾中不包括“厌食症”,元宝便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人多自然热闹,不仅苏家的人齐全,连倪余泽这位客人都陪着守岁,但苏悠然不太高兴,觉得她和倪余泽相处的时间被“侵占”了,好在,元宝没忘了倪余泽的身体情况,刚吃过扁食便说,“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不是还要入宫吗?” 大年初一进宫拜年,是很多皇亲国戚和勋贵们的荣耀,只是,元宝问倪余泽,“我也得去吗?”距离上次入宫送年礼已过了二十天了,留在她心头的阴影却尚未消散,话说,她怎么觉得除了第一次帮立体缂丝竞选皇商外,她每次入宫都没什么好事呢? 倪余泽看了元宝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了,苏悠然连忙也走了出去,不过,苏悠然知道,今年晚上不睡觉的人太多了,她估计是没机会去爬倪余泽的床了。 元宝叹了口气,认命告诉下人,准备明日入宫的事宜。 也许是因为人多的缘故,这次入宫拜年很是顺利,除了等待就是磕头,连私下里和皇上说句话的功夫儿都没有,皇子、公主们也都忙着,不仅是元宝,就连倪余泽也没受到什么特别的关注。 不过,消息还是有一些的,太后的病情越发沉重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都没起来和这些亲眷们说上一句话,太后活不了多久了,在一定的范围内,这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皇后被放出来了,毕竟,在过年这么重要的场合,还被软禁着,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但皇后老实了很多,元宝只是远远地朝皇后磕了头,根本就没往前面去。 皇后竟然遥遥地对元宝亲切地笑了一下,让元宝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皇后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开了,元宝便再次淹没于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了。 元宝还看到了广平郡主,一接触到元宝的视线,广平郡主就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挪动脚步躲开了,想来上次的事,她没少受到教训。 元宝没有再找广平郡主麻烦的意思,再说这种场合下,就是借元宝两个胆子,元宝也不敢胡作非为,其实只要对方不主动找麻烦,元宝还是个秉承低调行事、闷声发大财的人。 元宝就是有些奇怪,广平郡主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惩罚才被吓成这样,方才元宝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广平郡主和她的对视虽然短促而慌乱,但其中的恨意可一点都不少啊! 尽管有县主的名头,这皇城乃至京城中的皇亲国戚和勋贵圈子,却一点都没接受元宝,所以在这方面的社交元宝是一点都没有,苏氏兄弟为元宝提供的交际圈子都是一些官员们,其中还以文官居多,官位也都不是很高,毕竟,苏氏兄弟还是太年轻了,结交的都是小一辈儿的,做官的是他们的父母,带着元宝去,元宝也就是到长辈们的屋子里见一下罢了。 这造成了,在某些方面,元宝的消息渠道十分闭塞,尤其是和倪余泽冷战开始,她对上层社会的很多动态完全不了解,就连打听都没地方打听去! “看来,不能这样了!”元宝抚额,她对倪余泽表明态度的力度也够大了,真没必要再对倪余泽避如蛇蝎了,这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啊,差不多就行了!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元宝真的把倪余泽当成了自己的表哥,看做了一家人,除了利益牵绊之外,又有了很深的情感牵绊。 元宝刚打定主意,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麻烦却自动找上了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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