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离她远远的，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谁知道她也要一道回乡，说是要弄清楚当年的事，话又说回来了，她当年走失也不是在这里走失的，真不知道她到底还要回来问什么？！我们现在是没法子了！”罗氏一双眼睛乌溜溜地在齐思成身上转了一下，“这不，还没到老宅，宋成业就提前把我打发出来了，让我和你们先通个消息，免得她找上你们时，你们没话说！” 此时的齐思成连蹦都蹦不起来了，只有一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滴滴嗒嗒地往下淌，“说……说什么？当……当年你们不是也派人去找了吗？” “哎，”罗氏挥了挥手道，“这样子的话，我哪里敢问？那丫头还没归家就先把我压成了姨娘，口口声声地一大套规矩，手底下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你是没看到啊……算了，很快你们就看到了，到时候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总之我一个做姨娘的，纵然有些毛病那也不碍的，我就不信了，她一个未出门子的姑娘家，再怎么发作还能管得着父亲的房里人！” 齐思成这回没应答，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氏又滑进了被子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齐思成却如泥塑木桩般，不说话也没有走的意思。 想当年是齐家是这县城附近响当当的大户，家境不是一般的殷实，只可惜家中子弟几代都是庄户出身，有个经商的就算了不起的大人物了，那点子见识和底蕴在真正的大户人家眼中，根本就不够看的。 先皇是个不讲规矩的，今上又为了本朝繁盛鼓励经商，所以本朝的商户依旧可以参加科举，就是这样，齐家几代人也没出过一个官身，若不然齐家和宋成业罗氏夫妇也不至于这么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罗氏就不相信，凭着自己这样一番连消带打地吓唬，一向没什么根基的齐家兄弟会不害怕？！ 果然，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儿，齐思成终于缓过神儿来，一身的热汗，也都消得干干净净了，头脑恢复清明的他再次问罗氏，“宋成业就那么好心，让你来就是为了给我们提个醒？”经过这么多年合作，齐氏兄弟对宋成业也是相当了解的。 “你说呢？他会不会那么好心？”罗氏闭着眼睛反问。 齐思成到了此时，反倒不着急了，“他一定是还想从我们这里弄点好处，原本是用这个好心来当诱饵的，还是说，他还有别的话？只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嗤——”罗氏冷笑一声，“你倒是乖觉，宋成业说了，他现在是倒了，但是因为有这么个女儿，还真没人敢得罪他，别说是在这个小地方，就是在京城里也一样，毕竟，家里头的糟心事，外面的人可是不知道的，你们若是觉得外甥女靠得住，他也没话好说，你们若是还想合作的话，地面上这点小事情，他不说还能像以往那般搞得定，最起码弄点小麻烦还是不费劲儿的！”这就是说，齐氏兄弟若是没把握靠上元宝这棵大树，还是乖乖地任由宋家摆弄的好。 “那你怎么看？”齐思成很认真地问罗氏。 罗氏回答得倒也爽快，“我是认输了，而且宋成业也是一样的，不然的话，我们现下都还在京城里好好过日子呢！” 齐思成没打算完全听从罗氏的建议，但也并不觉得罗氏的话有水分，这回他稳稳地站起身来，对罗氏说，“这是大事，我得回去和兄长好好商量商量，你明日就等在这里吧！”当年那件事，大哥也有份儿，凭什么他要独自一人吞下这个苦果呢？！ 罗氏摇了摇头，“不了，我还得回去看看我爹娘呢！” “也好，我们也很久没去拜访叔叔婶子了。”齐家和宋家还隔了一个县城，但和罗氏却是实打实的同乡，况且，在罗家说话还更方便些。 齐思成转身出门，罗氏起身仔细地将门闩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一晚上，她又劳心又劳力的，可真不容易，不过，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虽然齐思成没一口答应下来，但却约定了明日的见面，她相信，一切都会按照她的计划来的。 齐思成出了门，叫上等候在客栈正堂中的两个随身小厮，“走，回去！” “啊？老爷，咱们要赶夜路吗？”两人跟随齐思成已久，知道齐思成在这个镇子上是有宅子的，以往遇到在这里办事儿，都是到自家宅子里留宿的，万万没有还赶回长岭县的道理。 “还不去套马车？！”齐思成一声低吼。 马车是现成的，几个人快马加鞭，很快就回了齐家。齐家现在只有这兄弟两个，老太爷死前，虽然分了家，两人却并没分开住，而是在扩了宅子后，当中隔了一道高墙，墙上开了门，既像邻居又像一家人，平日里因为做生意的需要，来往也是十分频繁。 齐思成并没去叫自家的门，而是直接去叫大哥家的角门，一进了门儿，就打发自家下人们先回去了。 没人知道，这兄弟两个在夜半时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只是有人看到，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一同出了门儿，又往那镇子上去了。 等齐家兄弟到了罗家时，日头已升得老高了，齐思远从罗氏那里得到的信息并不比齐思成多，简短地说过之后，三人便再无言语了。 齐思远递过了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不管怎样，还是请夫人告诉宋老爷，这么年来，我们两家一直是实在亲戚，远非一般亲戚可比的，”眼神相当锐利地打量着罗氏，“现下不同往日，生意难做得厉害，这点银子就算是我们两个做舅舅的给外甥女儿的见面礼吧，再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况且，当年小妹的婚事是爹娘应下的，我们兄弟只是遵命行事而已。” 罗氏心中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既然你们什么都不怕，今日还巴巴地赶来做什么？想把自己摘干净？没那么容易！”面儿上却是不显，笑意盈盈地说，“大哥真是太客气了，你们的难处我家老爷自是知道的，你们的心意和话我一定会带到！”又热情地留齐家兄弟吃饭。 齐家兄弟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吃啊，连忙告辞出来。 马车上，齐思远眉头深皱，对齐思成小声地教训道，“罗氏这个女人，很是难缠，你也这把年纪了，家里的妾室也不少，往后还是少跟她来往的好，有些事一旦被人抓住把柄，那就是大麻烦！”齐思成和罗氏的那点首尾，齐思远心中是有数的，以往也不是没提醒过。 齐思成很看不惯齐思远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梗脖子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一心为家里打算，冒险来问问消息，这还有错？再说，那宋成业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我们还怕什么？大哥若是觉得这消息不值当的，今日为何还要来？只管不理就是了！”不就仗着比他大三岁嘛？平日里装得倒是好，可一到关键时刻，也没见他这个做大哥的有多让着自己！ 齐思远一点都没有被齐思成点破行藏的羞愧，而是继续呵斥道，“你懂什么？我这只不过是想着和气生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是就指望着他们了！与其相信宋成业和罗氏这种没亲缘关系的姻亲，还不如相信那个没见过面儿的外甥女，若是真想靠着他们，我今日能只拿这么一点儿银子出来？！” 齐思成想想也是，遂不再纠缠于罗氏的问题，“那大哥的意思是……我们还应该去看看那个外甥女？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齐思远轻喝了一声，“能出什么事儿？我们是那丫头的正经长辈，也没做过什么亏欠她的事！”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不过就算她是什么县主了，这世间也没有长辈去拜见晚辈的道理，我现下只不过是怕宋成业和罗氏瞒着咱们又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时候拔起来萝卜带起了泥，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了，反倒平白无故地被宋成业和罗氏这两口子当枪使！” 齐思成又开始冒汗了，“我明白了，下回我一定离罗氏远点儿。”这一回态度很真诚。 “哎——”齐思远长叹一声，“当初听说那孩子走失后，我们没下气力去帮着找，小妹和她不见了之后，我们也没听爹的话，到宋家封存小妹的嫁妆，这些事真要说起来，怎么都是亏欠啊！” “不会吧？！”齐思成瞪大了眼睛，“这些事还怨得着咱们吗？” 齐思远咬牙切齿，“怨不着，她若是要问起来，咱们只管往宋成业身上推，民不与官斗，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真要说起来，咱们才是被欺负的人，回家后嘱咐好弟妹，一旦那丫头要是问，就这么说，最好能哭上一场！” “那她要是要银子呢？”齐思成满心忧郁地问。 “不会吧？”齐思远很不确定，“她都要和国公爷说亲事了，还能看得上咱们这点子家底？万一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能给多少给多少吧，到时候再商量！”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就闭了嘴，一夜没睡，他们相当疲惫，双双靠在了马车壁上，却都睡不着，就像背后的衣裳开了条大口子，怎么都觉得冷风飕飕的，心里说不出的毛躁。 此时，被他们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元宝，正坐在马车上，看着面前的县城，“林泽县”她轻轻地读出这三个字，心中无喜无悲。 说实话，元宝对这个和自己血脉相依的地方，并没太多的感受，就连那对便宜父母也没什么感情，这并不只是因为她是穿来的，想来就是原身，到了这个年龄，和自幼久别的父母也没太多感情，这也是元宝当初不想找回家人的原因——宋家的种种，对她来说就像是前世，只是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不，应该说，比前世还要淡上很多，毕竟，前世的记忆对她今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偏生，宋成业和罗氏还那么不知死活地出现在元宝的面前，表现得又那么下作，这也就怪不得元宝了。 林泽县的人口只有庆安县一半儿，面积也不大，繁华程度却一点都不啻于庆安县。这让元宝不免意外，等想到林泽县乃至整个苍山府的历史，这份惊讶就变成了一种淡淡的酸楚。 苍山府多山，耕地面积小，为了吃饱肚子，乡下多猎户，农时耕种，闲时打猎，可就算是这样，过得依然很苦，别说是富庶的宁南府了，就连苏家所在的安平府也是不如的。 先皇初期，连年征战，很多人都去参军了，这其中有被逼迫的，也有为了找条活路自愿去的，据说在那段时间，苍山府以及临近地区，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城镇当中放眼望去，尽皆妇孺老迈，很少能见到青壮年男子。 渐渐的，有一些幸运儿开始往家里寄银子了，这种情况很好地安抚了百姓慌乱的心情，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与其在家里等着饿死，还不如出门博个出身，反正上山打猎也同样有风险！” 到了先帝中期，烽烟虽然并没平息，本朝活下来的兵卒却越来越多了，据说林泽县最多的时候，曾在同一时期出过一百多位有品级的武官，他们带回来了荣耀和白花花的银两，不仅让家人过得衣食无忧，还使得林泽县越来越繁华富饶。 以至于等到先帝后期，全朝没战事时，大家还觉得或有所缺，因为和平时期的军功不那么容易得了，参军的人就少了，还有一些高官显爵的人，则在别处安置了家人，林泽县又归于平静，但依旧保持了住了一些的繁荣。 同时，为了过上好日子，还是有人看中了军中的良好待遇，争前恐后的参军，而且和平时期军士的死亡率也低，加官进爵没保证，得个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