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春生点头，“再没有比我们更般配的了。”就是因为那些共同经历，他越来越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没什么好怕的，想来元宝也是一样的。 元宝觉得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厚颜无耻的情话，不过，她喜欢。 每次在马车里复制粮食，都像是做贼，还有一次出了事，车上有粮被发现了，看着那像疯子一样涌上来的流民，元宝当时就吓傻了，还是苏春生反应快，招呼护卫合力推下了所有粮食，赶着马车就跑，好歹逃过了一劫，不过，运送舍粥粮的计划被打乱了，结果他们又遇到了一次危险。 这回元宝有经验了，她干脆复制了几千个身上的干粮，从马车上推了下去，人为地制造出了一场混乱，带领众人逃了出来。 “我……我没做错什么吧？”逃出来后，元宝怯怯地问苏春生，看着那些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她总是忍不住想帮一下，结果馒头弄得太多了，但凡有心的人就会想到，谁会带整马车的馒头上路啊？！ 苏春生摇了摇头，“没，你做得很好，我就是太震惊了。”早就不是第一次看元宝施展异能了，可依旧觉得万分神奇，那一个个圆溜溜的大馒头就那么凭空出现，仿佛无尽无休，换成金银珠宝也一样，拥有这样的异能还能守住本心，不张狂不奢侈，元宝的心性着实令人敬佩。 尘满面、发凌乱、衣破烂、人似骷髅，当元宝出现在倪余泽面前时，活脱脱就是一个流民形象，看着依然衣袍如雪的倪余泽，元宝很想冲上前去暴揍他一顿，再质问他，“你凭什么这么任性？为了争一口气，就将自己和旁人的生命置于险地，这世间只有你求而不得，只有你最委屈，是不是？”有时，倪余泽的心态她真的不能理解。 但元宝没有，她只是走过去拉起倪余泽的手说，“表哥，我们来接你回家。”从泪雨缤纷，变成嚎啕大哭，元宝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倪余泽的衣裳，查看倪余泽的胸口，果然发现他的左胸不仅肿得高高的，还没有敷药，想来就是她猜到的那样，倪余泽被困在了这里，连药都用完了。 其实元宝的到来和元宝这副样子，就是对倪余泽最好的惩罚，在他的字典中从来没有让步和妥协这样的字眼儿，哪怕当年他的父亲那样逼迫他，转回身他就继续造他的宝船，出他的海了，可是在这一刻，倪余泽万分后悔，他没有向皇上让步！ 不如意的婚事算什么？！皇家给的羞辱和不公算什么？！和元宝的付出比起来，在他心中犹如一粒尘埃啊！可他偏偏，就做了这么亏本的生意，他太笨了！太傻了！可是，他又怎么能想到，他在元宝心中依然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又赚到了！ “真脏！”倪余泽带着哽噎说，千年不变的泠然早就无影无踪，他掏出帕子，帮元宝拭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直到他自己也落下泪来。 “好了，去沐浴吧！”倪余泽用残存的理智推开了元宝，看了一眼站在元宝身后的苏春生说，“你不该让她来的。” 苏春生的情况比元宝还要糟糕，他在两天前便开始发热了，是过度劳累和染了风寒所致，他嗓音嘶哑，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晰，“我是要告诉你，即使用这样的方法，你也赢不了我，苏秋生赢不了，你，也一样！但你们都是我们的家人，永远都是！” 倪余泽愣了愣，没一点心事被人点破的懊恼和惭愧，只有一股陌生的热流在心中涌动——原来这世间最理解他的人，竟然是苏春生吗？！ 是的，倪余泽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他为人宁折不弯，宁死不从，无论是谁都休想让他丢下心中的桀骜，如果不能肆意地活，他宁愿畅快地死。 尤其是失去了元宝之后，那种被整个世间抛弃的痛苦，远比他想像得还要可怕，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生不如死，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就此解脱，或许这才是留在元宝身边、永驻元宝心中最好的法子。 他已安排好了元宝的一切，以元宝的才华，将余家的生意继续做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给余家留下子嗣也很容易做到，他一个人带着那么多的责任和负累苦苦支撑了这许多年，他实在是太累了，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累！ 他不是自尽，他是被皇家杀害的，他就不信，他这样死去，皇家还有那么厚的脸皮要求余家为他们做这做那！ 再说，若是没有元宝，他早就死了，现在他因元宝多活了好几年，这已是上天的恩赐了，那么他只要把这段时间的所得统统还给元宝就好了。 尽管二皇子派了重兵把守，很多人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若是一心想跑的话，倒是真没人拦得住他，但他没这么做，他就是要让二皇子的阴谋得逞，因为到了那时，二皇子注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搭上性命！ 可是，元宝来了，不顾性命，不顾暴露自身最大秘密的风险，冲破了重重的阻碍冒险而来，他不是今日才收到消息，却在元宝站在自己面前时，依然难以置信。 还有苏春生。 倪余泽看着面前的苏春生，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苏春生时的情景，那时的苏春生就那般的从容淡然，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短衣，笃定而毫无畏惧地站在他的面前，他有权有势，有财有貌，却依旧在最在意的一件事上没敌得过苏春生这个乡下小子，他可以让苏春生的身体跪下，却没办法让苏春生的心跪下，不，因为有了元宝，他连让苏春生身体跪下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将元宝交给这样的一个人，也很不错啊，元宝在看人上，一直是很有眼光的，事实证明，无论是苏家兄弟还是毫不起眼的倪俊飞，到了今日，都破蛹成蝶了。 倪余泽早就知道自己输了，可他不认输，所以才被苏春生道破最后的心事，可在这一刻，听到苏春生用苏秋生做例子，听到苏春生将自己认作“家人”，倪余泽忽然觉得，他输得很值得，因为他知道，在元宝的心里，最重要的非家人莫属，在最初的最初，就因先将苏家人认同为自己的家人，元宝才开始接纳苏春生，一点点地站在了苏家长嫂的位置上。 倪余泽曾自诩为心灵如海，可他真的没有苏春生这样的宽容—— 为了让元宝的幸福完满，宁愿去接受那些他并不愿意接受的人和事。 元宝曾说过，“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输给苏春生这样一个拥有着像天空样宽广心灵的男子，他也不该太惭愧吧，更何况，他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还要多！ 倪余泽绵延不绝的思绪被元宝的一声惊呼打破了，“什么？倪余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我先去沐浴，还有不到四十个时辰，就到你缴军粮的最后期限了！” “去吧，乖——”倪余泽没做更多的解释。 见苏春生也没反对，元宝叨咕了一句，“洁癖也是病，得治！”之后，便乖乖地跟着下人去了。 这个澡一洗起来，时间用的就长了，实在是元宝身上太脏了，换了三桶水，她还在浴桶里睡着了，醒来后赶紧爬出来去找倪余泽。 苏春生和倪余泽在一起，苏春生也沐浴过了，两人饭都吃完了，很多事也都商量好并安排下去了，见元宝进来都默默地看向她。 元宝身上穿的是倪余泽的袍子，又肥又大，跟个穿了人类衣裳的小猴子似的，相当可笑，还带着童稚的可爱，苏春生一个没忍住，就抱起元宝来亲了一口。 元宝捶打着苏春生，“你喝药了没有啊？”满脸通红地示意了一下倪余泽。 苏春生一挑眉，抱得更紧了，元宝又讨好地笑了。 两人间的互动看在倪余泽的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并不只是痛，还有羡慕和欣慰——至少元宝是幸福的啊！倪余泽这样想。 苏春生觉得示威得差不多了，便放开了元宝，“我喝过药了。” 元宝又让下人送上来倪余泽用的膏药，遣了下人，对倪余泽笑道，“不错吗，还知道留下这么一帖，是想到我会来吗？”当着倪余泽的面儿便开始施展异能，复制了出来五、六贴的样子，并亲手烤好，给倪余泽贴上。 倪余泽当时就看傻了，苏春生心里很高兴，终于有人和他一样分享这种不可言传的感觉了，说实话，每次过后他都会为自己不由自主发傻的样子感到羞愧，下一次却还是忍不住，现在看倪余泽这是副呆样儿，他心里平衡了——倪余泽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对不起，拖到现在才告诉你！”元宝对倪余泽说，“也感谢你，为了帮我遮掩做了那么多的事，还那么尊重我，明知道问题的所在，却没一味地探查下去。”真要说起来，在这世间最先发现元宝异能的人，其实是倪余泽，因为苏春生没有那么大的势力去调查，也没有倪余泽那么强的戒备心，可元宝出于私心，一定要拖到先告诉了苏春生，才对倪余泽明说。 倪余泽摇了摇头，“我是你的表哥嘛！”他很愿意为元宝承担起兄长般守护的责任，甚至做得更多，说实话，有如此亲密家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刚刚得到，他已为此着迷。 用罢饭，元宝就去休息了，她发现倪余泽和苏春生神态都很悠然，一点都没提起过他们现在所处的困境，估计是都商量好了，那么她乐得清闲。 元宝这一觉睡了半天一夜，醒来时头重脚轻，也有了风寒的症状，没办法，这一路上她实在是太辛苦了，若不是苏春生尽可能的细心照顾，她早就病倒了。 倪余泽的院子周围已是人欢马叫，等到元宝用过早膳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车马和下人们，可见倪余泽这段时间真没闲着，不禁惊讶地问，“这么多车马，皇上到底要你送多少粮食？” “十万石。”倪余泽回答，有些担忧，“有问题吗？”苏春生已向他解释后元宝的异能，但他还是不放心。 “皇上可真够狠的啊！”元宝先是感叹了一句，又连连摆手，“我没问题的，咱是有钱人嘛！”十万石，大约一万吨，相当于两百五十顷良田的一季的出息，每斤十文钱算的话，才合二十万两银子，只不过是元宝现在异能中几天的收入而已，当然了，这是因为元宝复制的粮食是平价的，还没运费没损耗没人工。 元宝和苏春生上了倪余泽那辆超级舒适的马车后，他们就出发了，很久没做过这么好的马车了，坐了没多久，身体不适的元宝就又困了，主要还是外面的风景太单调了，清一色的戈壁滩，草都不长，寒风呼啸飞砂走石，喝到嘴里的水都又苦又涩，带着淡淡的咸味儿，还真的下起雪来了，以往说苦寒之地，元宝没什么概念，现在身处其间，她真想大喊一声，“这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想来二皇子跟她应该有同感吧！ 不过，想到二皇子不顾朝廷的安危，仅仅出于嫉妒，就动了杀倪余泽的念头，在四周的流民饿得一批批死掉时，还一口气烧毁了十万石粮食，元宝就觉得，二皇子此人活该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附赠各种折磨！ 吃吃睡睡，霖霖而行，完全放松的元宝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直到被叫醒时，才发现此时是深夜。 出现在元宝面前的是一个个巨大的土坑，离车队并不远，但因夜深，和没点火把，稍微隔开一点距离就看不清了，元宝还想呢，在这没遮没拦的地方，她连个施展异能的地方都没有，却不知道，原来他们想到了这样的法子，再想想那些并没和他们一起去见倪余泽的护卫们，不由对苏春生竖起了大拇指，原来早有准备！ 苏春生塞给元宝一小把米，和一个米袋子，黑乎乎的，元宝也没看清，等到用异能时才发现，原来这米是倪余泽日常食用的“绿粳米”，宁南府特产，听说当初还是从海外弄来的种子，长粒，带淡淡的绿色，入口清香还有微微的甘甜……这都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这玩意儿要两百文钱一斤啊——倪余泽用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 “你们开什么玩笑？！就没有普通的米了吗？！”元宝低低地叫了起来。 “不行吗？”倪余泽又开始担心。 苏春生很直接，“没事儿，她就是财迷病犯了。”一语中的。 元宝不出声了，既然苏春生心里清楚，那么他们这么做就一定有其用意，老老实实地开始复制。 先复制出来一袋米，让苏春生一定扎紧袋口，然后开始整袋地复制，苏春生不让元宝进到坑里面去，元宝很不满意，“这样太不方面了，总得换地方，很慢的。” 苏春生挑眉，“你确定跳到坑里，自己不会被米给埋了？就像你在林泽县弄金豆子那样？” 倪余泽支持，元宝无语，好吧，她承认尽管几率极小，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于是乖乖地用最笨的法子，就这样明明是几个呼吸间就能弄好的，偏生用了一个多时辰。 元宝爬上马车时，天已蒙蒙亮了，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都能远远地看到军营了，这根本就搬不完好嘛。 果然，正搬到一半儿，军营中跑出来很多兵士，朝着他们忙碌的队伍而来，倪余泽和苏春生下车去应酬，其实苏春生可以不去的，但苏春生说，“我来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与其藏头露尾，还不如大大方方，反正现在没人不知道我是国公爷的人。” 倪余泽越来越发现，苏春生做事很合他的口味。 苏春生则想，力量达到了相应的程度，装13其实人人都会，没什么难的！ 元宝的身份还是隐藏着的，用倪余泽的话讲，“就算是抓妖精也抓不到你头上来的。” 苏春生接口，“你其实是想说，要抓的话，最好是由我出面顶上吧？！”好吧，倪余泽决定收回刚才的想法儿，苏春生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元宝窝在马车里偷偷地看，发现来的人中她只认识二皇子，二皇子消瘦了不少，还黑了，憔悴了，他以往在京城时虽然长得不出众，但穿戴华美风度卓然也算得上翩翩佳公子一枚了，现在嘛，整个一沧桑大叔，可见这几个月，他过得着实悲催。 二皇子的脸色很不好看，还提出了验米、追问米的来历等很多问题来为难倪余泽，只是，来的人中，很明显并不是只有二皇子说了算的，而有些识货的人见到“绿粳米”时激动得都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