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裴盏走出来,低吟一句:“久等了。”
少年骨子里自带的尊贵,让他将这衣服的气质完全穿了出来。
他身着皇子的冠服,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整个人芝兰玉树。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这让大家都愣了愣。
褪去陈旧布衣的他,宛如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
他谈吐礼貌,丝毫不像经历过世间残酷的人,倒更像,从小锦衣玉食,受教良好的世家公子。
宫女们这才意识到——黑曜石就是黑曜石,即使是被仍在泥地里多年,也终究不可能沦为草芥。
裴盏低着眼眸走在最前面,走过拱桥,又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上台阶,绕过两条宫道,钟缇停下脚步,看向裴盏身后:“你们就在这守着吧,有异样时记得及时通报。”
“是。”一群宫女道。
他们止于一扇门前。
朱丹寇红漆淋框,纸润如玉色。
不过是一扇门,便也能从里头看出别致来。
裴盏抬眼,他知道皇帝在里面,从这里看其内灯火通明,隐约可窥富丽堂皇之姿。
“殿下。”钟缇对面前那扇门做出“请”的手势。
裴盏抬脚,近日常落雨,他的鞋子已被沾染不少泥土,进宫之后便被换了一身,全身上下,包括鞋子。
裴盏意识到,现在他迈进这扇门,便要叫另一个人爹了。
少年垂下眼,有人替他开门。
走进去之后,屋内的龙涎香馥郁沉厚,庄严而寂寥的肃穆不经意地展现天子态度,而天子此刻,就坐在离他不过一丈的位置。
“陛下,那微臣,便如此回话给林大人了。”
“嗯,退下吧。”
一个大臣躬身御前,说完这话之后便退了下去,途经进门的裴盏,他礼貌地行了个礼,关于这人是谁,也并不多问。
现在是深夜,还有大臣在他书房中与他议事。
“咳……”一道咳嗽声传来,皇帝问,“是阿盏吗?”
裴盏睫毛微颤,他抬头看了看前方。
皇帝正裹着厚厚的毯子瘫在椅子上,他看着虚弱不堪,今日天寒换季,使他越发受不住冻。
看见他,皇帝笑了起来:“好孩子……你来了。”
“你走近来些,让朕好好瞧瞧你。”
“是。”裴盏上前一步,皇帝又猛烈地咳嗽两声,太监叫其余人全部退下,只留一两个。
他退回皇帝身边,打算时时伺候着,见到这么一幕偷偷抹了抹眼角。
“恭喜陛下……终于找到了皇子。”他有些哽咽。
皇帝显然也是喜与悲纵横交错。
裴盏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皇帝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脸,看了他许久。目光里渐渐多了些飘忽,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向别处,又或者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人。
不知不觉,皇帝轻轻道:“真像……你长得,跟她真是像……”
话还未说完,皇帝又开始咳嗽,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似乎下一刻肺就要被他咳出来。
“陛下……”太监赶紧上前给他送手帕,皇帝盖住嘴,咳出一口血包在黄色的丝绸手帕中,紧紧地攥住。
裴盏对此一无所知,他只对皇帝刚刚那句莫名去买的话有些探究欲:“她是……我娘吗?”
皇帝虚弱地展开一个笑,“是啊。”他慢慢地抬了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他身后,那里挂着一幅画像。
画上的女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那便是你娘。”
裴盏观之,画中女子,与他有七分像,抛开一双眼睛。
永安公主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裴盏的眼睛乌黑发亮,像被雨后晨露润洗过的墨石棋子,缀着点点的亮斑。
皇帝看见裴盏,终于愿意说起前尘往事。
“她是永安公主,也是我的……妹妹。”皇帝有些难以启齿。
裴盏看着他,他知道这件事。
也明白皇帝为何难以启齿。
兄妹乱伦,在这个社会是大忌,自然不堪。
而当今圣上喜欢自己妹妹的事,当年也可谓是人尽皆知。
更甚,民间有传闻,皇帝与永宁公主的苟合之事,被太后知道以后,太后往往会在睡梦中常叨唠一句话。
“兄妹行周公之礼,生出的孩子不是怪物,就是鬼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