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丑时,谨娘从月洞里出来,望一眼湖对面的小院子,里头的烛火早已熄灭,满院风声寂寂,夜间温度很低,她将手完全笼进袖内,快步从游廊那头进到前院。
与后院的寂静不同,前院的气氛更为压抑紧张。谨娘赶到时,正屋空地上已经排列了整整六排的人。个个身着夜行衣,面容严肃,看着台阶上即将发布命令的主子。
整座宅子外表看上去与周围人家无二,宅子里人们走动都没有发出声响,一望便知训练有素。而看着这六排的人,面孔都有几分熟悉,却是那里进京运货的一部分人掺杂在了骆宅的下人里头。
君逸山庄往京城运送物资是假,把这些人手送到骆成威身边才是真。
阿阮从穿堂走至正屋,手里捧着一个罐子。她将它交给启叔,启叔再把罐子的纸条一一放在手里,按字号分发给正屋下站立的人。
人们拆开读毕,由起首的人开始,一个一个往火盆里丢。
这一次集结井然有序而半分响动皆无。谨娘巡视全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等人们都散去后,她熄灭厅中火把,独身按原路返回。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正屋后一个木柱子后面,一截白色衣裙飘然而过。
铜钱节最后一日,与第一日的内容几乎无差,第一日是迎接,最后一日是欢送。路上的状况依旧是惨不忍睹,包括排队在太傅府面前的一长串队伍。
从清晨开始,到烈日高照,卫常仁的门生按官职高低陆续进府,除了门生外,另外偏门处还挤满了歌姬舞姬,动静之大,闹得这整条北市官街都不得安宁。
而此刻本该到正厅中迎接众人的卫常仁,却在霞梦轩这里独自站着,身侧一个下人都没有。另一头,一个与他一模一样打扮的人缓缓走近。
卫常仁在看到来人的脸后,开了口,语气少有的沉重,“鹰弟,这些年我把你从苍州接来京城,没让你享过几天福,到头来,却还要拖累你……”
“大人不必再说,鹰某的命是大人救下的,如今大人有难,鹰某自当挺身而出。”这个与卫常仁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人,正是太傅府的管家。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对卫常仁道,“大人,午宴的时间就要开始了,请大人速速离去。若鹰某这一日平安无事,会在子时燃放孔明灯,若大人在子时没有收到太傅府发出的任何消息……望大人多加保重。”
卫常仁的胡须在风中抖动着,略显佝偻的背影伫立在这偌大的霞梦轩中,竟显出一丝苍凉。他朝四下望了一望,这华丽气派的庭院,这整座太傅府,都是他的荣光。
曾经的荣光。
他想起很久以前,年少时高中状元,骑着红马戴着红花,家宅两旁燃放鞭炮送他上京。陌上春色夹杂少年意气,转眼间都消耗在了朝廷内斗中。
“三朝元老,官至太傅……该知足了。”他颓然道,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凄然。九曲回廊那头,有下人的脚步声临近。
鹰管家着急道,“大人!”
“鹰弟,自己保重,”卫常仁脱下披风,露出里头一件下人衣服,他将官帽脱下,郑重放在桌子上,“再见了,老朋友。”
“扑通”一声,本是光滑如镜的水面水花四溅,涟漪不到一会儿就消散无形。
下人走至回廊尽头,不敢踏上霞梦轩的台阶。卫大人在建造这座水榭时就下了命令,任何人,若无他的指令,不得踏进这里半步。
霞梦轩栏杆上倚靠的人缓缓回头,那一张脸与卫常仁别无二致,连声音都一样。
骆成威埋伏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对身边的启叔道,“捉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