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整整十天了,也没有人来找他,也没有任何事情安排到他头上。平常忙惯了的人,这陡然间休闲下来,还真是不得劲。这心里呐,还空落落的。
头几天,何六还能强自镇定,该吃吃,该喝喝。后来几天,他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愁眉苦脸的。
感情这人呐,可不能做什么亏心事,如果自己作下了,心里就会牵肠挂肚,患得患失,坐卧不宁。
常言说的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何六知道,自己这些年贪了一些不该拿的,收了一些不该收的。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个圈里,他们不都是这样吗?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算是府衙的门子和跟班,都想要个红包。什么事情,也没有干跑腿的,不是都说有权不使,过期无效,贪了就贪了,不贪白不贪嘛。
就这样,既担心害怕,又自嘲自解,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多天。后来他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事情,整日里滋溜滋溜喝上几盅,然后蒙头便睡。
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明日是非多,管他作甚。
李老太爷房内。富贵向老太爷详细禀报了事情的始末缘由,然后将核查报告递上。
老太爷戴上花镜,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富贵看到,老太爷一边看,一边气的浑身发抖,就如同那天自己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一个样。
老太爷强忍住胸中的怒气将报告看完,然后重重的摔在桌案上,连声叫着,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这个奴才,平时看着他低眉顺眼的,真是没有想到,竟然这样无耻至极。”
“我自问平日里待他不薄,每年的薪俸也是最高的,府上并没有亏待他啊,这厮竟然良心丧尽,作出了这般中饱私囊的丑事。”
“是啊,爷爷。孙儿也没有想到,这个何六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妄为。本来我也不信,但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相关银号、当铺和买卖铺户都承认了,他们如何给何六送银子,何六平时怎么勒索他们,这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嗯,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奴才?”
“孙儿的本意呢,是想让爷爷知会官府一声,将这个为所欲为、胆大包天的奴才送交官府,绳之以法,以儆效尤。以解这厮贪腐之恨。”
“但是我临来之时,你那孙媳妇又有一言奉告,孙儿想来也不无道理。”
“奥,快快说来听听。”
“她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家丑不可外扬,最好能内部解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防节外生枝。如期不然,倘若送交官府,重重惩治,可能重刑之下,这厮难保不会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作出恶狗咬人之举,到那时反而不好收场。况且此事传扬出去,对咱们李家的名声,对您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不知爷爷认为如何?”
老太爷听富贵说完,沉吟半晌,一只手端起茶碗,还没有送到唇边,又重重的放在桌上。然后道:
“贵儿,你应该庆幸,娶了一个贤内助啊。常言说,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孙媳妇的这几句话,既有见地,又有分量,方方面面考虑的周到全面,讲得好,讲得好啊。”
“虽然我们损失了银子,但是保全了名声,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老话可是说了,失节事小,名誉是大。只是这样一来,就便宜了何六这厮。”
“爷爷,我的意见是,既然我们不再将何六送入官府,但是也不能就此轻易饶过他,不仅略施薄惩,还要逐出府门,永不叙用。”
“另外,对于咱们李家的银号、当铺、买卖铺户,牵扯到的人员,本着法不责众的道理,不再往深处追究。但是也不能草草了之,就此放过。我的意见,让他们自行认错,递交一个书面的悔过书,在府上存档备查,并将所亏欠的银两悉数补齐,然后重重训诫一番,也就是了。同时还要申明,如果今后哪一个人再执迷不悟,屡教不改,必将严厉惩处,绝不姑息。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很好,这样既保全了李府的名声,也惩戒了这个恶人。对其余众人,就按你说的办吧,毕竟也要顾及众人的颜面。只是不知道你说的对何六的薄惩是指什么?”
“爷爷,我的意见最好召集府上的下人,当着众人的面,打这厮二十大板,然后赶出府去,净身出户。”
“嗯,这个办法最好,这就叫杀鸡骇猴。”
“不不,贵儿,这还不是杀鸡骇猴,这就叫杀猴骇鸡。”
“爷爷,您把我说糊涂了,怎么还叫做杀猴骇鸡?”
“贵儿,这也是管理人的大学问啊。古时候,就有罚上立威一说。你想想,是当着猴子的面杀鸡,猴子害怕,还是当着鸡的面杀猴子,鸡害怕呢?”
“这又好比当着大象的面碾死一只蚂蚁,对大象来说无足轻重,但是如果当着蚂蚁的面,杀死一头大象,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古语说的好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往后,你管理府上庶务,可要多思考,多琢磨人心。另外,你可要和你这个媳妇噶活(寿光方言,读音ga,huo,意思就是“相处好”)好。老话不是说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据我观察,你这个媳妇可是不简单呢。今后,你们两人夫妻同心,就把咱老李家这付担子挑起来吧。”
说到这里,老太爷重重的叹了口气,看来何六的事情,对老太爷打击不小。毕竟这厮陪伴老太爷不是一天半天了。人啊,都是有感情的。千算万算,没有料到这厮坏了心肠,做下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
“唉,家门不幸啊。这都是我的过错。贵儿,没有什么事情,你先告退吧,我累了。”
富贵看到,一眨眼的工夫,老太爷的鬓角好似添了几道白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没来由的,富贵突然间想到了辛弃疾的这首词作。真是的,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他喃喃自语,确实这样,无论穷富,一家不知道一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边,黑二姑同样非常着急,眼看着日头高升,天过午时,富贵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