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二十多年,祁尹政早就习惯高高在上,即便早就知道独独这儿子最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可听到这样的语气,还是令他十分不悦。
“铲除张家,势在必行。朕要前朝的传国玉玺,慕家谋逆在先,慕汐瑶身为武安侯之女,她想要将功赎罪,朕不会阻拦。但是——”
摩挲着手中那枚雕刻着龙纹的玉佩,祁尹政再道,“这与你二人能否在一起,并无太大关联。”
“是吗?”祁云澈不可置否的冷笑,望住天子的狭目中,只有敌意的暗光,“那就请父皇下旨,为儿臣与慕汐瑶赐婚。”
话罢,祁尹政竟是仰头大笑了起来。
他何尝会想到自己灌注了毕生心血的儿子,会因为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而改变?
他教他的帝王之术,为他将来继承王座君临天下劳费心力,到头来,他只要一个女人?
这就是他和她的好儿子!
“你想带走她何须朕下旨?只奈何她与你一样放不下,不愿意离开,并非朕所阻挠。”祁尹政太了解自己教导出来的继承人,只要他想,江山何顾?天下社稷兴亡与他何干?
可这世上有谁能独独只为自己随心所欲而活?
只要抓住心之弱点,便能为己所用。
“朕给了她一个选择。”从榻上起身,祁尹政来到儿子的面前,看着那张年轻并且被赋予了帝王气度的脸孔,无论怎样,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若她选的是你,朕就为你们赐婚,他朝朕仙逝,你要她做你的皇后,为她虚设六宫,都可以。若她没有,你当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情这样东西,年少轻狂时他何曾没有沉迷过,苦楚过?
一旦被狠狠伤过一次,就不会再为情所困,就再无与人可趁的弱点,成为最完美的帝王。
他们祁家的血脉都是如此。
……
次日,汐瑶昏昏沉转醒。
模糊着眼眸盯着自己头顶那片藕色的床帐,天旋地转间,除了脑袋疼,她全身都疼啊……
“没事去爬什么山……”不顾干涸的咽喉,她沙哑的嘟囔着。
对昨夜发生的事,记得尤为清楚。
外屋的人听到动静,走进来时为她倒了一杯茶,也不避讳什么,直接绕过风屏,将她扶起把茶水送上。
汐瑶就着那只手猛灌了一气,喝罢了又满足的打了个带着少许酒气的嗝,这才抬头看向冷世子的冰山脸,莞尔,“多谢。”
如今还真没人会贸贸然动她丝毫,安安静静的小院子外不知道有几方人马候着,她慕汐瑶身上可图的利多着呢。
冷绯玉最见不得她有恃无恐的模样,若非受人所托,近来根本不想看到她。
来人横眉冷对,汐瑶直勾勾的回望,“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也知道他是不屑搭理她的。
哼了一声,冷绯玉笑得寒气逼人,“皇上将商宴提前至今日,本世子与人带一句话给你。”
“可是叫我……好自为之?”不对,这句是冷世子想对她说的。
“他说,叫你不要让他失望。”留下这句,世子大人即走,那迈出去的步子都带着火气,好像汐瑶欠了他多少真金白银。
‘不要让他失望’
唉……人怎能将自己的期望寄托于另一人?
……
冷绯玉走了不得多久,院子里就来了六名侍婢伺候汐瑶梳洗换装,她们都是慕汐灵从翎逑殿派来的,为首的大女官汐瑶并不陌生。
当日梅园里唯唯诺诺的凝香,如今已然能独当一面,为她的小主子尽心尽力的办事了。
她们给汐瑶做的是官家小姐的打扮,鲛人纱华,流云锦缎,寸寸价值连城,富贵东珠,血红碧玺,颗颗抵过万金。
青丝细挽,胭脂染面,勾了黛眉,朱唇一点,便如被金丝银线妆点的美玉,光彩更甚从前。
不消片刻过后,镜子里的女子如脱胎换骨,美得令人无法直视。
恍惚间,汐瑶似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小姐请移步争辉阁。”凝香恭敬的对她低首道。
在移步之前,她又再轻声,“王妃有话要奴婢转告,还请小姐莫要忘了与她的约定。”
汐瑶顿了一顿,最后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眸中绽出清浅却极为狡黠的光来。
“我晓得了。”
……
巳时三刻,争辉阁中群商汇聚。裴王携其妃坐于主位,之下除了大祁最有财富的商人,更不乏名门望族的官宦之家。
极尽奢华的酒宴,只因裴王妃透露一句想为家姐觅一良人,顷刻间变成了慕汐瑶的招亲宴。
众人惊动哗然,此举无不大胆非常,令那些自诩不羁的人都瞠目连连,守旧的就更不屑说了,早已暗中嗤之以鼻,想要借机离席。
天下间谁不知道慕汐瑶如今身为宫廷女官,早有婚旨在先!
可是裴王妃敢当众为她选夫,只有一种可能——得了皇上的旨意!
想那慕汐瑶出身忠烈将门,与皇族往来甚密,却频频传出皇子为争她伤了和气的传言,这样的女子杀不是,不杀更不是,实在棘手,云王才为她违抗圣上的赐婚,可否与今日一事有关?
既然皇上已暗示了裴王妃,若真娶了慕汐瑶,可能算做分君之忧?
而此女门第身份皆有,表兄为驸马,堂妹乃王妃,身后还有沈家依傍,皇恩眷顾,真娶了她,无论是对官路还是商路,皆有百利!
经过短暂诡异的沉默之后,有那大胆之人毛遂自荐,一时间,争辉阁因此沸腾起来。
汐瑶去到时,便恰恰听到那精彩绝伦的争执……
“裴王妃,若在下能娶得慕大小姐,定视她如珠如宝,白首不弃!”
“是吗?刘公子应该先回家休了你的正妻和那十几房小妾,再来承诺也不迟吧?”
“怎么关兄也想娶慕小姐么?可在下没记错的话,你似乎才将过了而立之年?”
“而立又如何?我正是如日中天,更会疼人!”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到那阵喧哗,汐瑶顿步在阁外不入,听着这些人胡言乱语,将她当货品一样相争,不由生出几丝厌烦。
先她不太明白,以为在此等待她的是张家向皇上的请婚,不想听了半天,才发现她的三妹妹竟擅作主张的为她操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招亲宴!
真是时刻都不忘了羞辱她啊……
只闻当中语言越发激烈,为了娶到慕汐瑶,各种眼花缭乱异想天开的条件都提了出来,便在此时,忽然有人将矛头指向一人。
“传闻颜公子愿倾半数家财娶慕小姐,不知此事虚实真假?”
这厢问罢,争辉阁顿时安静了许多。
无论大祁多少商人有响亮的名号,都比不上神秘而又富贵的颜家,更有半数以上的人还是昨日游湖时第一次得见颜家大公子真容。
并且颜家和云王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
若颜莫歌有意如此,谁能与他较个高下?云王得不到的女人,让他的弟弟暂为收容,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还有这几日那女子只与一人走得极近,便是在场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张清曜。
他张家势大,足矣只手遮去半面天,他要是开口,他们又拿什么与他争呢?
得此一言,众人仿佛清醒了几分。
视线均放在那清冷的玉面公子身上,求证一般。
只听他声音淡而无情的说道,“有些东西纵使散尽千金亦难求。诸位相争无休,在本公子看来简直愚蠢非常,为商者无往不利,无利不图,你们看中的不过是慕汐瑶的可图,并未出自真心,这样还敢自诩良人?哼,既然慕小姐已经到了,不如现身来自个儿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