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外面暴雪突降,风霜漫天。
王宫最大的万兽殿内,宫宴如火如荼。
汗皇和祁皇比肩而坐,高阶下是两国的要臣和权贵。
祁国人多风雅俊秀,眉目生得精致风流,而蒙国的族长和勇士们则粗狂不羁,对比亦十分鲜明。
乐舞声不断,众人举杯畅谈,其乐融融,一派安泰之相。
大殿正中凹槽里的炭火烧得通红,专用的铁架上架着整只烤羊,架子两端由人不停的转动着,随着恰到好处的火候,香味慢慢向四周弥散开。
比人还高的酒坛是四个身形壮硕的勇士一齐扛进来的。
想要品尝到里面的美酒,需先在酒坛边缘搭一木梯,由手脚灵活的人攀爬上去,再用竹筒乘出。
看了取酒的过程,祁若翾对赛菡郡主打趣道,如她这般这样个头矮小的,掂了脚,伸长了手都碰不到坛口。
之后,又说大汗委实太小气,那坛子瞧着是大得了不得,可是这么多人,哪里够喝?
汐瑶当即起身,亲自爬上木梯,为女皇取来一杯名为‘三步倒’美酒。
祁若翾接过手便仰头干尽,洒脱随性,不但天子气度非常,更多出一股女子独有的卓尔不群的风韵。
只果真三步就倒,才是两杯下去,女皇就不胜酒力,败下阵来。
随后,汐瑶陪她到安排好的寝殿去休息。
……
琅沁阁是半个月前才完工的,就建在汗皇寝宫旁侧的花园里。
阁中里外均依照汐瑶在祁国所居的珍华苑摆设归置,虽不十成十的一样,虽祁若翾从未去过汐瑶的闺房,只刚跨进院子里,就已经让她倍感亲切。
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装饰了视线。
站在宽敞的前院中,心下有那么几分感慨。
人非,物还在。
哪怕不是燕华城武安侯府里的,这份心意却是难能可贵。
再看身旁做蒙族女子打扮的汐瑶,她会心一笑,“从前还担心老七性子太冷,生在帝王家,又是连母妃身份都不明的皇子,待成年后,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不想后来遇着你了,那表情才渐渐多起来,你看,而今多有趣,不枉我来时煞费苦心为他准备的那坛补药。”
汐瑶扑哧了声,点头道,“皇上在祁国日理万机,还不忘亲自为大汗准备一份见面礼,赛菡在此先替大汗谢过了。”
她福身就要作礼,膝盖还没弯下去,祁若翾一把将她托住,“唷,我都不跟你自称‘朕’了,你还同我来这套,真的要分那么清楚?”
“我说着玩呢,瞧你还认真了。”
汐瑶笑呵呵的反手拉住她往屋里走,“外面风大雪大,先进屋吧。”
顿了下,她古怪的看了祁若翾一眼,又故意说,“都怨我不好,方才不该拿酒给你饮,忘了你有孕在身。”
“慕汐瑶,你是当真要朕把架子端出来才作数啊……”
祁若翾站得直挺挺的,不摇不晃,眼眸明亮,面目清醒,哪里是醉酒的样子?
她身高在女子中都算高挑的,要睥睨汐瑶,简直轻而易举。
“别同我说你没猜到,那种酒宴我是最厌烦的了,装个醉躲一躲而已,再言,你以为我不晓得么?老七那酒坛子,一个个的抬上来,不把所有来客喝倒,便是叫做没有尽礼数。”
故而,女皇先识趣的倒了。
反正有眼前这个陪她就好,至于万兽殿里,怕是喝到天黑都还没完!
汐瑶听她一本正色的说完,道,“既然你晓得,何以还先酒少?”
祁若翾‘啧’了声,“这你还不懂?他们都喝醉了,咱姐两才得空闲叙旧,你是不知,登基之后光每日的早朝都能要我的命。”
她实在是起不来啊……
“那……”汐瑶边笑边看向她平坦的肚子。
女皇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瘦瘦高高的清贵,哪里有孕态?
被她旁敲侧击的追问,祁若翾顶不住了,往院外瞄了一瞄,确定下人们都守在远处,才贴了汐瑶耳边小声道,“这数月祁国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哪里得那个闲情逸致,不都是为了不上早朝编出来诓那几个老匹夫的!”
汐瑶先有一愣,接着忍不住笑得弯起腰。
天……
用怀孕躲早朝的事,怕是也只有永泰女皇做得出来了。
见她笑得肚子疼,祁若翾一副‘早有所料’的认命模样,随性摆摆手,兀自往她屋里走,嘴上是酸楚得没完没了。
“你怎会知我的苦楚,早就知道这皇位不好坐,也没想过要去坐,哪想偏偏还让我摊上了,多大一便宜,老二、老八他们几个争得命都没了,没准阴曹地府里正眼巴巴的望着我呐,我还不知好歹得很,真想让位给老三啊……”
念叨个不停,那一抹被飘雪混染了的金色背影钻进屋中。
汐瑶笑够了才跟进去,祁若翾已寻了软塌,懒洋洋的侧躺在上面。
茶和点心都是热的,暖炉也在她们来前备好。
这会儿,女皇正品着茶,吃着点心,何其悠闲。
龙靴早被她踢到榻边,头上束发的金冠也被取下,一头柔顺的青丝垂在脑后,映衬着她因酒意而绯红的面颊,千娇百媚,极美!
汐瑶走过去将她那绣着龙纹的靴子拾起,放在一边,这才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这茶不错,点心也好。”
祁若翾有滋有味,还不忘感慨,“别瞧我上哪儿都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私下里连绯玉都敢教训我,说我成日只顾着玩乐,陈月泽更气人,竟劝我想开些,将国事当作乐事,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我本觉得不太痛苦,听你说之后就……”
汐瑶对她投以同情之色,忽而话锋一转,“知晓你有孕后,就真的没再上朝了?”
祁若翾在做长公主时,府中后院就有一干养眼的男宠,这在大祁的贵妇人中早已成风。
加之她尊贵的身份,那些守旧的朝臣也不敢拿她如何,最多在私下议论几句作罢。
如今她贵为一国之君,没有大肆充盈后宫,已是给了满朝文武臣子莫大的面子。
只不过事关天下,单是用‘有孕在身’,也只能最多让她躲过一年啊。
汐瑶百思不得其解。
那厢,祁若翾一拍大腿,愁眉苦脸道,“这帮男人,比女子还要话痨,好比那陈尚书,我记得父皇在世时,他一个月最多上三两张折子了不得了,怎到了我这里,他是日日上奏,日日都要来烦我,真想摘了他的乌纱帽,赶他回老家去!”
她苦大仇深,满腹委屈,不知憋了多久,一说就停不下来。
汐瑶坐在旁偷个小乐,这些终归是和她不得关系的。
“你莫笑。”瞥她一眼,祁若翾道,“我这假装你可学不来,你以为我想一见老七就送他壮阳补药?”
女皇十分忧愁,“都过了两个月了,如何没个动静,我可不想白白少个知己。”
回想城门外那一幕,当真是一绝!
汐瑶只有服气,“皇上就是皇上,事事想得周全,此一举不单损了我大汗的面子,更表关切之意,连拒绝都没法儿。”
祁若翾坏笑起来,一面回味,一面赞赏自个儿,“我也觉得妙极了!”
说了一会儿的话,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便奇怪问汐瑶,“你怎不问我沈瑾瑜了?”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笑道,“上回在藏秀山庄不是问过了吗?”
既已问过,她对她坦诚相待,喜与不喜,立竿见影的事。
“我觉着你不讨厌我二哥哥,但也不十分喜欢。”
伸出手,她用小指头比划,“你能给他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许还不如这点,他要的却是你的全部,怎可能?”
故此她便是最明白,二哥哥那一句听似刁钻无比的‘我喜他们叫我睡过女皇的男人’,只是他为自己找的说辞而已。
“只有这么一点点?”
祁若翾也学着汐瑶的样子比了两下。
她也觉得好像少了些,想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又发现委实无话可说。
确实……只有那么点!
汐瑶字里行间已然将此事翻页不提,索性就将她撒的谎当真,断了沈瑾瑜的念想也好。
想了想,她又问,“他的伤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