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船停在上元渡口, 江面的风吹鼓着船帆,林诏安排下人将东西搬下船,目光转向站在船尾的林轻染, 风撩起她帷帽上的白纱, 露出尖细的下巴。
林诏担忧的叠起眉心, 自离京之后,林轻染就始终是这个模样,不哭也不笑, 时常站在船栏处,远睇着江面, 日复一日的憔悴, 人也瘦了一圈。
林诏看在眼里, 痛心又束手无策。
半月之期已过,世子他恐怕……
林诏粗叹了声,走上前道:“我们该下船了。”
林轻染低垂下视线, 眼睫轻覆, 以往那双亮闪闪的眸子, 只剩黯淡,“嗯。”
她方才在想,沈听竹当初来接自己的时候,是否也这样站在船头等过。
他没等到自己, 这次她也等不到。
林轻染闭了闭眼, 转过身轻声道:“走罢。”
裙衫被吹拂起,愈显的她羸弱纤细,似乎风再急一些就能将她折毁。
林诏手臂虚揽在她肩上, 护着她以防她跌倒, “天色已经不早了, 我们今夜就现在上元的宅子住上一日,明日再赶路回家。”
林轻染没有意见,“哥哥安排就好。”
林诏眼中升起悔意,当初自己便该陪着她一同如京,事态也不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他好好的妹妹也不会是这样。
“上元是河贸交汇的要塞,繁荣热闹,一会儿我带你去逛逛,想买些什么吃些什么,大哥陪你去。”
林轻染摇头,她哪里也不想去,走了两步,她停下道:“哥哥能否帮我买些东西。”
林诏微笑:“你说,要买什么。”
“哥哥去帮我买些黄纸、白烛、元宝。”
林诏脸上的笑一僵,“你买这些做什么?”
林轻染喉咙里苦涩的厉害,细弱的声音被风盖的的模糊不清,“今日是二表哥的头七,我想要祭奠。”这是她离开万草居后,第一次在人前提起沈听竹。
林诏目光沉沉,语气温和但不乏严肃,“我会去买,但是轻染。”
“我知道的。”林轻染打断他,“大哥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只是……我该祭奠他的。”
她为他穿过嫁衣,就是他的妻子。
林诏并不知道她话里所含的意思,长兴候府与林家是亲家,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他点头同意。
*
夜风扬起为烧尽的黄纸,林轻染着了素白的衣衫,火光耀的她眼眸酸楚异常,眼眸红了一圈又一圈,她紧咬着唇不肯落泪,将手里的黄纸扔进火盆。
“我不想记得你的。”林轻染低喃喃地声音里尽是无助,“可我总是梦见你。”
梦见他蛊毒发作,孤零零的死在草寮里,又梦见他抱着自己,缱绻耳语,她越是不想想起,思绪就越是无孔不入。
守在一旁的秋芷早已经忍不住落下泪,她不断的怨老天爷为何这样狠心,让小姐与世子阴阳两隔。
林轻染怔然望着火光,感觉到脸上淌过湿意,她慌忙用手抹去,用力呼吸,可灌进喉咙里的空气都像是刀子在割。
林轻染不想再这样子,她呜咽着说:“我不会记你太久的,为你祭奠过七七,你就不要来我梦里了。”
……
从上元到江宁只用了两日,林老爷看着一双儿女,尤其是看到林轻染现在的样子,跟离家前就变了个人,心疼早已盖过了怒气,他的掌上明珠从来都是无忧无虑,怎么就成了这般憔悴低靡的模样。
林轻染下了马车,看到父亲他关切担忧的目光和两鬓生出的几根白发,隐忍的情绪终于崩塌,忍不住哭出了声,不顾规矩的跑过去扑进了他怀里,“爹,我让你担心了。”
林老爷长长叹息,不舍得摸了摸她的发顶,“回来了就好,有爹在。”
*
五国使臣离京,皇帝在金銮殿召见了沈听竹。
皇帝端着茶盏轻呷一口,抬眸道:“都好了?”
沈听竹眼梢带笑,意态疏懒,“托皇上的福。”
除去双腿任不能久站,其他都以无虞。
皇帝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冷哼,“你是该好好谢朕。”他手指嗒嗒敲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为了你,蓁儿已经几次将朕拒在宫门外了。”
沈听竹笑得肆意,直到看见皇帝的脸色一再冷了下来,才收敛几分,“虽然事先没有与阿姐通过气,但就凭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的默契,我觉得她是懂皇上的,按理不该如此。”
皇帝没有说话,沈听竹的病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他以为治好沈听竹的病,他们就能得到缓和,事实并没有,那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陆远崇,她还在怨他拆散了他们。
沈听竹却不这么认为,阿姐与陆远崇虽也是自幼就相识,两家也有结亲的意思,但在他看来两人并没有多深的情谊,相处也是客气分寸,从不逾矩。阿姐之所以过不了心里那关,还是因为他的身体,以及皇上强硬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