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潥朝是个多事春秋,先是西北胡人作乱、北彊阿洛特之战、再者就是权利大清洗、李家家破人亡、武林人士三番两次挠乱朝纲,这些都还说的过去,必竟每个国家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可,燕无痕的死,多多少少给了朝廷以重创,先不说皇帝痛失爱子之说,就是继承大统之事又少了一个可造人选。而且,潥朝皇子在北彊遇难,用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别人踩在潥朝百姓的头顶撒尿了。皇家失去一个人,对于百姓来说不算个事,可这件事很难在让他们平复心情,毕竟是脸面上的事。倘若这个仇不报,那启不是让全天下的人笑话?
这时,远去西北与陆子明一同对抗胡人的梁王从军营拔身而来,据说是接了秘旨连夜被潥皇招回,想必接下来又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一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蓝儿刷毛,一根根,仔细地连一根须都不放过。燕无痕以前在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为它洗澡,他走了这么长时间,蓝儿又认生,别人根本靠近不了,如今洁白的毛上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粘在一起,难看极了。
一一嘟着嘴,拍了拍马背上的绒毛,不满地说道:“蓝儿,你脏死了,这样以后谁还敢骑啊!那个家伙干净的要死,等他回来,肯定不要你了,把你卖了,看你怎么办!”
蓝儿不服气地吁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喷在一一的脸上,痒痒的,顿时引来女子一阵嘻笑。
绿阳站在身后,如今统管整个银号的掌权人,对于面前这位小姐一直很敬重,她还以为小姐会大惊小怪地转身,然后没心没肺地说:“又有好戏看了。”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像没听见一样。如今小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宁愿和一匹马讲话,也不和别人多说一个字。
“小姐,你没事吧。”绿阳有点担心,这不像她。
一一弯腰,不顾冷彻剌骨的冰水,伸手就去洗手上的毛刷,闻言,连头也没抬,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哀乐,“我没事,不是好的很吗?”
她的头发长了很多,铺在背后,随着弯起的身子像瀑布般散下,很好看。那件白色狐裘被她挂在了旁边,怕被弄脏了,所以她宁愿冷着也不披在身上。
绿阳突然很想哭,自从小姐从北彊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想必这段时间她的日子一定过的很不如意吧。她捂着嘴,转身向院外走去,怕自己的泪水惹小姐不开心,所以她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一一直起腰,两手撑在马背上,淡淡看了一眼消失的身影,然后笑着对蓝儿说:“你看,你脏的把人都吓哭了,太坏了你。”
果不其然,潥朝大军在燕无尘回来后的第三天便踏上了去往北彊的报仇之路,看来,不这样大动干戈是难平民愤了,况且,皇帝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的。
一一站在人群中,看着马背上的男人,他还是那么的英俊潇洒,气势逼人,剑眉修目,一只凉薄的嘴唇如刀刻般冰寒。只可惜,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不再是以前的陆一一,他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谈天说地的燕无尘。
大军进发,选的日子很好,是元春节前一天,全城的百姓欢天喜地地出门送行,将整条主干道围的是水泄不通。直到队伍走远,出了城门,百姓们才望着扬起的风尘各自散去。
一一站在那里,隐约看到男人转身看她,眸子里多了一丝温柔,她看不懂也猜不透,如今,她已经对这些感情失去了感知性,没有什么可以再激起她心底的波澜。
所以,她没有劝阻潥皇此次的决定。
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报仇,虽然北彊现在颓废不堪,可潥朝又能好到哪里?皇帝虽然拔除了李家这根眼中钉,可同时也拔掉了身后的一道屏障,李漠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再加上情野的决心,现在的潥朝根本不比北彊好多少。如此的内忧外患,潥皇是将百姓的生死安危置于不顾。
然而,这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来潥朝半年之久,在她眼里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遥远,她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半年时间可以爱上一个人,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笑到想吐,然后狠狠骂一顿那个人,问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可是现在,她信了,因为她就是那个没脑子的人。
燕无尘在城门口的拐角处停下,他坐在马背上没有下来,而是转身向人海潮夕的主干道看去,那身洁白胜雪的女子正若有所思地向他看来,只是眼神不再有所希翼,淡淡的,没有一丝波痕。或许,她只是看这里,没有在意他吧。
男人挑了下眉头,转身打马向队伍驶去。这一生,他都注定要在权利的争斗中挥汗流血,那些儿女情长,不曾想过,也不曾有过,他以为,他从不需要。可,当在西北得知她为了八弟甘愿冒险奔去北彊,又为了六弟与耶赫反目,这些,不正是他一直缺失的那份温情吗?
可惜,一切早已晚了,他还是他,她已不是她。
元春节真的很热闹,很多有钱的店老板请了戏班武狮,京城从早上一大早便吹响了啰号声,百姓们争先恐后,纷纷穿花带绿走上大街,那些平日里鲜少出门的小姐姑娘们,更是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遇到有公子少爷们投来的目光,都羞涩地垂下头,两腮胭红,煞是好看。
一一现在每天都会起来很早,先去前厅问好,然后才回来南苑,一坐就是一整天。今天她听着唢呐声有点坐不住了,披了件裘衣便出了门。
出了陆府门前的一条小街道便到了京城的主干道。只见整排的彩带随风飘扬,两旁的房屋门口两侧均挂着大红灯笼,没点,却鲜红的耀眼。迎面两个戏班吹罗打鼓地走过来,身前身后围了很多百姓,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很困难。一左一右的两只雄狮,一个大红色一个天蓝色,分别象征着红火尊贵,想把最好的祝福送给潥朝的百姓。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节日的喜悦,天虽然冷,可人们并不吝啬伸手鼓掌,给两个戏班添油加彩,把节日的盛况推向高潮。
一一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帮人,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具体问题出在哪,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猜。
越过重重人群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慢慢的,她出了城门,向着皇家陵园的方向走去。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洒下,落到鼻尖,化成水滴。风很小,可吹过来时,还是能感觉到剌骨的寒。一一缩了下脖子,尽量把自己塞进裘衣里,两手也握到了一起,不停地搓着。
皇家陵墓有侍卫终年首候,就怕居心不良的土匪盗墓,最后陪葬的钱财少了不说,关键是惊了已逝的人的安息,多多少少是不好的。
一一走过去,侍卫没作任何阻拦就进去了,顺利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直到在一处修葺整齐的坟冢前面看到他,她才明白了为什么。原来他一早就猜到今天她会来这里,是以提前作好了安排。
一一站到男人身侧,与他齐平,对着足有一人高的石碑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明天您又老了一岁,您过的还好吗?今天大街上很热闹,可是却比不上您寿辰那天的繁华。您的儿子过得很好,会自己照顾自己,您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我也不允许他有事。”
燕无双一身洁白,雪花肆意地飘在他挺拔的身体上,锦衣华服质地上呈,雪花顺着丝滑轻轻滑落,悄声无息的,像不存在一样。他没有转身,而是静静的看着坟冢不远处已经长高的小树,仿佛看到了他的母亲正站在那里对他招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说:“双儿,天冷,多穿点衣服。”她永远都是一个伟大的母亲,给他的不多,却是他感到最温暖的东西。
正如一一说的那样,他会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
回到京城的时候,雪花依然纷飞,而且越下越大。两人并排走在主干道上,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事。前方锣鼓声、鞭炮声响天震地,百姓们面带笑容,不时传来一阵热闹的掌声。
两人先是一笑,随后默契地停住脚,同时转身看向对方,分别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那些戏班子,一定有问题!
一一从男人的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答案,心里猛地一颤,这个时候,潥朝大军几乎全部在去北彊的路上,或在大西北,如今的京城就像一个被拔了骨头的狮子,根本就是个空壳子,哪有力量与大批的武林高手作战?
百姓们对于自己的处境毫不知情,仍然处在节日的喜悦之中。随着北方一声巨响,天地间一瞬间变的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纷纷转头看向来自皇宫的响声。
燕无双二话不说,赶紧向皇宫赶去,然而,刚才还在武狮的戏班团,忽地扔掉身上的彩色雄狮,个个手握长剑,冷冷地看向对面的男人,挡住他的去路。
这时,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又赶来了一大批青一色的杀手,分别围住各个重要路口,以阻断后备力量的支援。
“主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情野一身墨色长袍从天而降,眉宇间的阴气越发沉重,眉稍间的疤痕呈暗紫色,在大雪纷飞的天际下从远处走来,隔着纷扬的大雪看向她。
就像燕无痕成亲的那天一样,大雪纷飞,男人看着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杀。”如今,事过境迁,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冰上加霜。
一一上前,站到燕无双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男人皱了下眉头,薄唇轻点,“你是过来,还是离开?”
一一还没来得及开口,燕无双已经转过身来,“一一,你先回家,等会儿我去找你。”
又要骗她!一一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我就站这里,看看这些武林高手是怎么死的。”
“你好大的口气!”对面一个头带面纱的男人冷声说道,利剑在手中翻了翻,闪过一道剌目的寒光。
“我口气大不大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连人都见不得还算什么男人?到哪里都带着面纱,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你是脸上长浓了,还是长的奇丑无比怕吓死人啊?哦不对,你不算是个人,你最多就算是……鬼,夜间才出来行动的鬼。现在是缺钱花了吧,大白天都冒险出来了,算了,姐姐我今天心情好,就赏你几个钱花,回去买点药,喝了一了百了吧。”一一气死人不偿命,说着,还真从衣襟里掏出一文钱来扔到他面前,“少买点砒霜,多了浪费。”
男人看着在面前滚了几圈才停在脚边的一文钱,胸腔内一阵抖动,一双厉眸狠狠瞪着前方大笑的女子,恨不得一刀砍死她。身后,猛地传来一阵轰笑,男人转身,那笑声便立刻消失。
情野嘴角一勾,无声地笑了笑,显然对她早有了解。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厉眸中闪过一丝惊恐,赶紧向后退去,“退后!”
可,还是晚了一步。空气中顿时迷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慢慢的,十几个黑衣人都软软地向下倒去,手中的长剑呯地一声掉了下来。
这是她在北彊的时候从耶赫那里学来的,那日她就是中了这种花毒,导致差点失身于耶赫,幸好燕无双及时出现,才得以逃脱。
一一收起笑,拉着燕无双就向皇宫跑去,身后未遭殃的杀手顿时赶了上来,挡住两人的去路。
皇宫那边不时传来惨叫声,显然这帮人早有准备,一步步的、有条理性地实施每一步计划。
“哥,杀了他们,为父王和母妃报仇!”燕纯华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却过早的成熟,她的双眼早已被浓浓的血骨之仇蒙蔽,而失去了年少时该有的柔情与善良。
一一冷冷地看着那张美艳的脸颊,心里更多的是怜悯而不是恨,其实,她和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家仇国恨,都与她无关。
四周安静的可怕,百姓们四处逃逸,有的被杀,有的躲在某处不敢吱声。就在这时,一道饱含苍桑的声音陡然从后面传来,“大哥,大哥,救我。”
女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光洁的肌肤,一双娇嫩的脚没有穿鞋,被冻的红肿,可尽管这样,她依然跑的很快,好像身后有人追她,不时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然后又加足脚力。
一一皱着眉,刚想上前帮她,却被别人挡住了去路。她突然就怒了,一脚踢在男人的下身,轻而易举地就卸在了那人手上的长剑,占为己有。
一瞬间,所有人都冲了上来,一一冲开他们的包围圈,向着那名女子跑去,一把拉住她。那女子顿时如一只害怕的小鹿,唯唯喏喏地看着她,连头也不敢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