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行至江北旸山后,侯府让她在门外等候了足足一个时辰。若非有那红衣少年的相助,怕今日也进不得灵堂,只能在侯府门前苦守,甚至还会回到申屠府去。
虽说她在这里的一应待遇都比照着宗亲命妇的份例,没有人觉得侯爷安排不妥,但也没有人会真的把她当成这个家族的人。面对他人冷眼,她并无怨怼,只记在心里,因为谢疏影对于偌大的怀庸侯府来说,根本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灵堂里都是陆氏宗亲,除了老侯爷和谢疏影戴斩衰孝,其他人皆服大功至缌麻,并无服齐衰者。从二房的陆演,到四房陆洲等人,全部是世子堂亲、老侯爷的亲侄。
那个庶子现下却不在这里。
兀地有人抛出一句话,像是一簇引燃了所有族人怒意的火星。
“你未曾与逝者成婚,谈何名正言顺?!”
疏影闻言便从蒲团上站起来,回头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三爷陆洋。
陆洋瘦骨嶙峋的,初看时面容上有几分狰狞。他一身病骨,却傲然如竹,对世事直言无讳,在金陵文士之中小有名气。疏影与哥哥申屠镇关系亲密,自然知道一些他们交游的事。
陆洋的妻子小刘氏是侯爷已故的原配夫人大刘氏的亲侄女,刘家也是金陵四大望族之一,府邸与申屠府离得倒不远。
疏影看了看身旁府中代替主母的掌家娘子——二房大奶奶谢玉媛,又看了看背对众人独坐沉思的侯爷,两人都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于是她略清了清嗓子说:“家父与侯爷有言在先,确早已经约定两家结秦晋之好。现下六礼之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已成,原本婚期就定在八月;并有婚书可查,依本朝律法报婚书者不得悔婚。
“怀庸侯世子送聘礼这样重大的事,金陵城里少说也有千人沿路观礼见证,想来诸位都应知晓。更何况聘礼四月十八日送至,此刻就在申屠府。这桩婚事哪里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呢?”
众人唏嘘起来。
“既有婚约,又收了聘礼,就算你与世子拜过堂;可你怕是忘了,成婚礼后还有成妇礼,没拜过祠堂,你还不能算我陆家的媳妇!”
不知缘何,陆洋步步紧逼。
疏影心中其实害怕,如果陆洋用聘礼一旦退还视同婚约无效这一点来驳她,让她交还财物离开侯府,她确实只能服输。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侯爷此刻却突然站起来,说道:“这孩子年纪尚小,能来看看就是一片冰心,何必苛责她?”
陆同耑走到族人中间,注视着这个初生牛犊般的小姑娘。
她也借着光看清了侯爷的脸——憔悴失落、眼下乌青,完全不像想象中那个意气盖世、老当益壮的怀庸侯。
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精明。她知道,侯爷还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陆同耑低声劝了陆洋几句,疏影没有听清楚内容。之后他便黯然离开。众人见侯爷歇息去了,都只是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灵堂里过了一阵子就安静下来。除了前来祭拜的族人与亲朋,再无任何杂乱之声。
这样做既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又避免了逝者灵前的一场哄闹。疏影暗叹侯爷高招。
谢玉媛陪着疏影守一上午灵,她认识了许多陆氏族人,也听到了一些往事。
那个让她进门的少年是原先大房陆渊的独子陆竑槟,跟着侯爷在京里长大,现在朝廷任着锦衣卫千户之职,属实年轻有为。
听闻世子出事,他便立刻向皇帝乞了丧假,快马加鞭赶回金陵。两天一夜,未曾休息片刻,连官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正因如此,这抹鲜红扎痛了一众宗亲的眼睛,侯爷怪罪于他,不许他来到灵前祭拜。
疏影寻他不为别的,只是想看清楚他腰间佩的鸣鸿刀。
那把只有锦衣卫才可被圣上荣赐的,曾经砍碎她童年里最后一个仲夏凉夜的鸣鸿刀……
谢玉媛见她神思飘忽,问道:“妹妹怎么了?可是有些饿了?”
金陵谢家与兰陵谢家祖上本是同宗,家族中偶然出过一位梁朝的妃嫔,那一支后来便定居金陵了。按辈分推算起来,谢玉媛倒真的是她的远房姐姐。
本来兰陵谢家与金陵谢家就有些隔阂,再加上党争之势如排山倒海,他们更是急于与谢晟撇清关系,不敢沾染半分是非。其族人趋炎附势的钻营之术,可见一斑。
母亲说过,这样家族出来的女儿,大多心机深沉,与人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