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府衙内一向安静,这日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老头,你把荆州当成了什么地方?荆楚之地是当今圣上做亲王时的封地,绝不可能有什么流寇盗匪!”
“大人说荆州没有盗匪,那敢问我是被谁抢劫了,押解我的士兵又是被谁杀死的?”
“胡说八道!那个兵明明是得了时疫,病死的!”
荆州府衙内,知府曹柏德端坐堂上,却已经因为激烈的争辩而面红耳赤。
“时疫?若真有时疫,大人为何容得年节时候城中人潮攘攘,百姓竟无人知晓!”
“这时疫又不是什么厉害的病,偶然有一两个人得了,也总有办法医治,不需要你一个流犯来操心!谢老头,真以为自己还在都察院呢,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一个是朝廷委任的地方官员,一个是原先名满天下的御史。
“曹大人,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可对得起这四个字吗?”
“本府不曾结党营私,你也别忘了当年是如何落马的!懂得收敛才是聪明人。”曹柏德冷笑一声,坐回椅子。
谢晟只觉得背后窜起一阵寒风,不禁捂了捂袖口。触手只有薄薄一层的破旧棉衣,粗糙得到处起了毛球,也破了不少小洞,露出里头早已发黑的烂棉絮。
这便是巴蜀穷山恶水处的乡民所能拿出的最好的棉袄了。
他服劳役之余,也教乡里孩子们识字念书,这件破棉袄就是那些孩子的父母们亲自裁成。
有些孩子学了半天,觉得艰难,自己仍旧回去放牛;有些孩子跟了谢晟十来天,却被父母领回家去,教他们不要与钦犯来往,务农才是正事;更多的孩子根本不愿念书,此生的梦想就只是耕好田养好牲畜,攒钱讨媳妇生孩子,孩子将来仍耕田养畜。
不仅如此,谢晟也时常将自己在江南和中原的经历讲给乡民们听,教他们学“外面人”兴修水利、疏通灌溉。
乡民自然感激他。然而再怎么改进农桑,也赶不上越来越重的朝廷赋税。
其实不止川蜀之地,几乎整个大周境内都不太安宁。
这些年适逢大灾荒,粮食本就十分紧俏。如今边地战事未已,恐怕还要僵持许久,按例应该减免的税赋甚至逐渐走高,惹得民怨纷纷、暴乱四起。朝廷屡次镇压后,依旧无果。
然而就在这样的危急存亡之秋,原属鱼米之乡、富庶之地的荆州,却又出现了时疫,这时局无异于雪上加霜。
早些年谢晟还在兰陵家中时,妻子和女儿给了他无限温柔,他便满眼都只见祥和安乐。后来再入朝为官,渐渐的才看到升平背后的贫瘠苍凉;再到被判罪流放,这痛苦终于刻骨。
但以他如今处境,州县官员尚且不问民意,号呼靡及,京城还有谁能够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谢晟攥紧了拳头,“曹大人,试问我等文士,当初选择为官做宰这条道,哪个没有存着‘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的鸿鹄大志?你竟然就是这样回报国家,回报圣上恩泽的吗?”话音落下,他的眼眶便有些泛红湿润。
“住口,你这老头果真是个疯子!我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哪来的什么狂澜既倒?”曹柏德瞪眼皱眉,呵斥道,“退下!我立刻派人押送你回原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