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与燕国交界处,驿站。
南木色雕花木几后边,身穿斜襟绣金线蟒袍的男子双手撑在桌面,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眸中扫过一丝淡淡的玩味之色,此人正是燕国太子,谕凤的和亲的对象——齐云成。
齐云成淡淡扫过一身红嫁衣的谕凤。
虽不及韩舞影惊艳,但也算是个美人,好歹还有满腹的谋略,配他也不算太差。
“公主,本宫如你所言,将罗祖祖扣留了起来,这会儿怕是楚都已经收到了罗家叛乱的消息。你是不是也要履行承诺了,将楚国独制的流云箭交出来了?”
楚国之所以强大到让其他三国忌惮,是因为有一种特殊的箭,称为流云箭,流云箭有三奇,一是剑尖倒勾,一旦扎入肉里就再难拔出来,二是箭头很尖锐,将能刺穿一般的盾牌,三是箭尾造型奇特,即使是箭术不怎么好的士兵也能轻易的几箭齐发,从而大大提高了楚军的战斗力。
听闻此箭是当年丞相肖凌渊带来的,14年前肖凌渊凭空出现在楚都,就是凭着流云箭的制作工艺登上丞相之位。这么多年,楚国凭着这特殊的武器威势三国,是以,三国在楚国边境联合阅兵一个月有余,却不敢贸然进攻。
而谕凤,竟然愿意拿出楚国这么重要的武器来扳倒罗家。这可是诚意十足啊!
再说,罗家本来就是楚国的大世家,扳倒不扳倒与他齐国根本没关系。
楚国要内斗,他当然乐见其成,顺便从中赚取一点利益。二十箱流云箭,就买一个顺水人情,他一点也不亏。
虽然,没有拿到流云箭的制作方法,多少有些遗憾。不过有了这些流云箭,回去之后好好钻研一番,应该迟早也能解开流云箭的秘密。
齐云成打定注意,等拿到流云箭就搜罗全国的工坊人才一起研究。
“太子别急,这流云箭的迟早是你的。眼下事情进行到一半。等成事了,谕凤必定双手奉上。”
齐云成脸色渐渐阴鹜起来,这女人不好控制!
“公主还有何提议?”耐着性子,齐云成又问道。
“将罗祖祖放了吧。既然现如今坐实了罗祖祖与殿下勾结的罪名。放他回去,正好让他自投罗网。”谕凤红唇一勾,轻轻拢了拢手肘处的轻纱,笑得漫不经心。
中宫。
沉浸多日的宫殿今日一片欢声笑语,恢复往日的喧闹。往来的宫人,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这是因为他们知道,皇后娘娘今日心情很好。从谕凤公主出嫁一来,皇后还是头一次这么高兴。
大殿此时空荡荡的,只有细微的翻书声从殿后面的屏风后传来。
镂刻的檀木屏风,镶着精湛的双面绣扶桑花。妖冶绽放,灼灼其华。透过半透半掩的屏风,隐隐约约看得将屏风之后的软榻上侧卧着一人,那人一手支着下颚,另一手捧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精彩处时不时的微微一笑,扫去了心上积压已久的郁气,而半掩着的门外,湿湿嗒嗒的雨声听着也不那么烦躁了。
忽而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皇后卧在榻上,不用抬眸也知道是自己的贴身嬷嬷,宋嬷嬷。
“嬷嬷,何事?”
未抬头,视线依然盯着书上的内容看着,虽然从宋嬷嬷的脚步中听出了些许急切,但皇后此时正沉浸在不可自拔的喜悦中,感觉什么事情都不及做了祖母来得心潮澎湃。遂而并没有将宋嬷嬷的急切放在心上。
“娘娘。”嬷嬷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突然行这么大的礼,把皇后吓了一跳,目光终于从那书上移到了地上那人身上。
“嬷嬷有事就说吧,吞吞吐吐干什么?”被宋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搞得有些心烦,皇后语气冷淡了下来,遂一想,心念一生,惊得直起了身子。
“莫非,城南小院不好了?”陈慕白刚在城南小院生了一个儿子,皇后此时的全副心思都在那个刚出生的孙子身上。
“不是,是宣王妃。”
皇后才放下的心一听宣王妃三个字又提到了嗓子眼,李心儿怀着的也是她的孙子啊。
“说吧。”皇后已经没有了看书的兴致,坐直了身子听着宋嬷嬷,示意她自己做好了接受打击的准备。
“宣王妃突然腹痛不止,太医说中毒了。”
宋嬷嬷话音刚落,皇后一惊,站起身来,衣摆这么一带,将原本放在手边的茶盏打翻了,茶水溅湿了宋嬷嬷的鞋面子。
“太医怎么说?”皇后不是蠢人,看宋嬷嬷神色就知道,李心儿的毒怕是没这么好解。果然,见宋嬷嬷摇摇头:“无解。”
皇后身子有些不稳,宋嬷嬷眼明手快,赶紧扶住她。
还没坐稳,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是殿中近身伺候的贴身宫女小烟。
“启禀娘娘,昭和郡主求见。”
“她来干什么?”陈皇后皱了下眉头,本能的排斥。想了想,挥了挥手,又改口道:“让她进来。”
只消片刻,陈皇后就端坐在大殿的高座上,恢复了如常的神色,让人窥不出一点破绽,好像刚刚那个悲愤得险些晕倒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韩舞影进了门,见礼之后在下边早已经摆好的软垫子上面跪坐着。有了上回的正面交锋,也不想与皇后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
“宣王妃的毒我能解,而且只有我能解。”萱萱配的毒,当然只有韩舞影有解药。这毒是慢性毒药,虽然暂时不危害胎儿,但是再过几日,毒便会由母体入侵到胎儿身上,胎儿就彻底没救了。韩舞影知道这些信息,太医已经给皇后转述过了。
此时,盯着或皇后那张阴鹜的脸,韩舞影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十五年前,大概陈皇后逼死她母亲的时候会想不到吧,有朝一日,她竟也会被别人威胁。
“你想要什么?罗家?呵,你以为李心儿有那么大面子,如果你想用她母子二人跟本宫换罗家,那就想错了。”陈皇后拂过手指上长长的护甲,说一点都不心疼是假的,毕竟李心儿腹中也是她的亲孙子。虎毒不食子,她还做不到这么无情。
但,她知道,对面的这个丫头诡异得很,在她面前输什么不能输了气场。
“那倒没有。我只是想换孙兰母子二人出狱。”韩舞影神色淡淡。
闻言,陈皇后眼眸动了动,低头浅笑一声,带着淡淡的轻视与好笑,“本宫要是不答应呢!”
如果韩舞影说的是罗家其他人还好,她还好考虑考虑,但是孙兰,她怀着罗家的种,陈皇后是绝迹不会让她出了刑部大牢的。
韩舞影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所以也并未有太多的失望,烟波流转间,冷硬了三分。
“那皇后娘娘恐怕就见不到你的孙子了。”
韩舞影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李心儿已经吃了好几天毒药了,大概最多再熬个五日,就要扛不住了。
“你以为本宫会在意吗?”陈皇后冷哼一声,身子往后靠,贴着背后的楠木椅子靠背,用以来缓解她内心的情绪。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才觉得心里的沉重感减轻了一些。
韩舞影对于她的这番动作宛若未闻,反而窃喜,看来还真是抓对了皇后的软肋,看来皇后对于每个孙子都割舍不下啊。
“是啊。娘娘有的是人给您生孙子,悄悄,这不是刚得了个大胖孙子吗,对于李心儿腹中的自然不怎么期待了。”
韩舞影神色未变,知道挑哪里才是皇后最软弱的地方,一番话说得皇后猛然一掌拍在椅子上,身下的楠木座椅发出沉闷一声响,凤眼中威慑与怒意并存,全然不是方才那处变不惊的模样了。
“你是如何知晓的?”
韩舞影能说出这句话,陈皇后真有了危机感,韩舞影既然找到了那院子,又岂会任由陈慕白生下孩子。所以,陈皇后以为,大概此时陈慕白和孩子都已经落入了韩舞影之手。
然,韩舞影真没有这样的趣味,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动手。
但对于陈皇后,还是要诓上一诓的。
“娘娘好福气,陈慕白给你生了个孙子,这不,李心儿也怀上了,真是双喜临门啊!”
“你的大孙子在我手里。不知道这个孙子在娘娘心中的分量比起李心儿那个会不会重一点儿?”韩舞影轻笑一声,明明笑容那么无害,但陈皇后看着就想杀人。
暗自磨牙,但想着城南小院里的情形,却还是不得不退后了一步。
“好,本宫答应放了孙兰,如果孩子有任何闪失,本宫饶不了你。”
韩舞影盯着陈皇后那张灰白一片的脸色欣赏够了,才起身,拍了拍身上本来就不存在的灰,打趣道:“看来在娘娘眼中轻重有别啊,若是宣王妃听到这番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说完,往宫门口帷幔之后的人影睇了一眼,那人正是李心儿。
李心儿听了皇后那番话自然是嫉恨上了皇后,此时,并未进宫去请安了,尾随着韩舞影出了中宫。
撑着油纸伞的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要是此时有人路过,一定会诧异,一向不怎么待见对方的昭和郡主和宣王妃,怎么会这么亲密?
亲密倒谈不上,不过是一个时辰前,韩舞影去了宣王府,用解药诱导李心儿进宫,偷听了这场谈话。给李心儿下毒不是目的,韩舞影还没有坏到为了对付皇后要对未出世的小孩下狠手的地步。李心儿此时体内的毒素已解,但,对于这下毒的罪魁祸首实在也摆不出好脸色。
“你是故意诱我来的对不对,你都算计好了的。”李心儿停下,瞪着一双美目质问韩舞影。
“你该谢谢我才对,说起来,要不是我,你也不可能听到皇后心底的话对不对?”韩舞影侧头一笑,油纸伞的边沿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完美的下颌弧度。
伞边微微上仰了一些,终于露出了韩舞影的脸的全貌。
氤氲的水气绕着她的伞,如同要断不断的珠子,落在她的脚边,正好给她隔离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水珠子之后的那双眼睛,如同沾了水的葡萄,更显出了眸中的天真无害!
要不是知晓她的内心满腹算计,李心儿甚至都愿意化为一个男人,去好好宠一宠这个女子。
“你说得不错。要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她还留着陈慕白呢。”李心儿垂下头,不想去看在雨中美得不可方物的人。
韩舞影有些诧异,以为还要好好经过一番口舌才能劝李心儿,没想到,这么快对方就松动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以李心儿的火爆脾气,定是要针锋相对一番的。看来,怀孕对于女人来说,真的是改变的开始。不止李心儿,就连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孙兰如今都开始悲春伤秋了。
“陈慕白在哪?”
雨中的声音来回了韩舞影的思绪,她抬眸,望见李心儿眼中一抹坚定,还带着一丝痛苦和残忍。
韩舞影沉吟了一番,琢磨着要不要对陈慕白母子赶尽杀绝,毕竟李心儿是不可能会让她们存在的。
“城南立丰街12号小院。”
算了,别人的家事她管不了了。只求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她的目的就是救孙兰。
“宣王妃,头上压着一个皇后娘娘,你这宣王妃的位置是坐稳了,但将来能不能当上太子妃和皇后可就不好说了。”韩舞影盯着转身欲离去的李心儿,沉吟道。
有皇后在,即使宣王被立为太子,或者将来继承了大统,还能不能有李心儿的位置还不好说,毕竟当时她当上宣王妃的手段就不怎么光彩,甚至因为这太子的才被废成了宣王,所以李心儿一直不受皇后待见。
是以,皇后才背着她将陈幕白接回了楚都,并且放在京城生下了一个儿子。
陈幕白好除,但陈皇后确实是一个障碍。
想到这,李心儿眉头一挑,看向韩舞影。当看到韩舞影唇边的那抹看好戏的笑意时,她紧绷的身子忽然又放松了。
皇后与她如何那都是她们婆媳自己的事,此时宣王还没当上太子,一切都是后话,万不能上了韩舞影的当,除了皇后等于自断一臂,宣王当太子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会与你一起对付皇后吗?”
她轻笑,脸色带着一种反败为胜的表情,看着韩舞影。
“我想救孙兰,难道你就不想救罗婉吗?罗婉也是罗家人,现在同样在刑部大牢里。”韩舞影垂了眸。
提到罗婉,李心儿的目光沉吟了一下,但只是片刻,她眼中的坚定就回来了。
“我与罗婉只是朋友,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前途,她要是出不来,那是她命不好,下辈子眼睛该睁大一点,好好投胎。”
韩舞影抿了抿嘴,“那你总该关心太子之位吧?”
抛出这么一枚诱饵,韩舞影就不相信李心儿会不上钩。
果然,见李心儿眸光变得犀利起来,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沉稳:“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在雨中站久了,细微的雨水顺着伞柄滑下来,正好落在了韩舞影手中,她伸手接住了那雨,凉意从手中绽放到心头,这才抬眸看向了皱着一张脸的李心儿。
“我想要罗家平安,你想要当上太子妃。我们不如合作吧。”
李心儿紧锁的眉头松动了不少,挑眉问道:“怎么合作,说具体点?”
罗家败与不败,她其实并不在意,由于罗婉的关系,她反而希望罗家可以平安,毕竟如今楚都,她也就罗婉一个还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只是她根本不知,这个“朋友”也是韩舞影安插在她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