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阴雨连绵,虽是盛夏,但凉风一吹,还是有几分凉意。坐在桌前的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姐,这几日天气转凉了,仔细冻着你。”可人从衣架上取过意见长裳,披在韩舞影肩头。然后慢慢踱步,在韩舞影身后站定,盯着她手中的毛笔调侃一笑:
“小姐,来玄门十日了,您练了十天的字,再这么练下去,您是不给那些书法大家活路啊。”
韩舞影手中的动作未听,听着自己丫头的絮絮叨叨,笑了笑:“你这丫头惯会讨我开心。去看看白蔷怎么还没回来?”
韩舞影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一眼,眉心一皱。如今身处玄门肖府,可不是在郡主府中那般随意。
“小姐,不好了,着火了。”门外传来小召急促的声音,韩舞影手中的笔一下子走偏了,在纸上滴出很长的一条墨痕来。
很快,一股浓烟从窗户边窜进来,将屋内的两人熏得咳嗽几声。
“小姐,快走吧。火势挺急的。”可人蹙眉,这样下雨天竟然能着火,可见定是有什么阴谋。
韩舞影当即朝书架奔去,去过第二个抽屉里的一封信,正是那日离开楚国时乐叔让人送来的,里面装着的是韩肖留给韩舞影的那张纸,在宁安城由臧京通交给她的。
“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小召和可人见韩舞影磨蹭,冲进来架着她胳膊往外冲。
此时,火势已经渐渐大起来,韩舞影住的是肖府主院,树木极其多。房子又是木结构,顿时黑烟弥漫,主仆三人冲到门口的时候,一根横梁木正好砸下来,小召眼明手快,伸手一挡,横梁木落在了小召后背上。
“小召——”韩舞影眼睛赤红,望着小召苍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一窒。
幸好此时雨越下越大。趁着火势被浇灭一点,几人终于逃出生天。
韩舞影抱着早已经昏迷的小召,将她暂时安顿在偏房里。
“小姐,这火来得蹊跷,奴婢问过了,是从白蔷的房间开始烧起来的。”可人凑上来道。
“白蔷现在在何处?”韩舞影眉头一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吩咐那丫头去取吃食,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此时,远处一中年男人带着一大班侍卫赶来救火,那中年男子,韩舞影认得,正是肖府管家,肖福生。萱萱的养父。
“福叔,您来了。”此时的福叔对他们主仆而言,是为数不多值得信任的人,也是目前唯一的救星。可人热络一喊。
福叔瞅了眼头发凌乱的韩舞影,又瞅了瞅地上不省人事的小召。
眉头一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福叔,有什么话您尽管说。”韩舞影抿了抿唇。
“小姐,你院中的丫头白蔷出事了。”
“白蔷怎么了?”韩舞影蹙眉。
福叔叹口气“白蔷肖瑾小姐扣住了,在雨中罚跪呢!听百合园中的丫头们议论纷纷,说是白蔷偷了百合园中那一位的一个发簪,已经在百合园跪了一个时辰了。”怕韩舞影不认得肖瑾,福叔又补充道:“肖瑾小姐是二长老的女儿。”
可人闻言,不敢去看韩舞影的脸色,小姐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别说小姐生气,就连她听了都愤恨不已。
她们初来肖府,肖瑾这明明就是打小姐的脸。莫说白蔷不是那等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她们从郡主府出来,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她们何时会将肖瑾的东西看在眼里。
“既然如此,看来今日必须要走一趟百合园了。”韩舞影淡淡道。
“小姐,您不能去,这分明就是个陷阱。”可人急切道。
韩舞影蹙眉,她如何不知是个陷阱。那日肖阮带她来肖府,并未介绍她的身份,她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毕竟在出国那两个刺客出自玄门,究竟是谁派来的人还不可知,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肖阮只说她是重要的人,暂住在肖府。
从那日起,肖家各方人马的试探就开始了。
以肖阮的身份,足够令肖家五大长老对她高度重视起来了。
韩舞影摇摇头,这般高调的入住肖府,今日之事是迟早跑不掉了。
此时,一个侍卫捧着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快步上前,对福叔躬身道:“这是在白蔷房中找到的,有一些阻燃的枯草。”
韩舞影定睛一看,那些黑乎乎的粉末果然是枯草。
“小姐,您怎么看?”福叔挥退了那侍卫,淡淡问韩舞影。
大公子肖凌渊去云城参加接任家主的最后考验,这几日都回不来。二公子肖阮将韩舞影带回肖家,对所有人都隐瞒了韩舞影身份,却唯独告诉了福叔。
不管是因着韩舞影的出身,还是因着韩舞影与萱萱的关系,福叔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她这一边,一定会努力在肖府护她周全。
不过,他对于这个将来的肖家夫人了解不多,所以并还没有真正意义上从欣赏的角度臣服于她。福叔还是偏心肖凌渊的,所以有心在这件事上好好考考韩舞影。
“一切还得找到白蔷再说。这火肯定是人为的,阴雨天气,怎么也不至于失火。至于目的,那应该就是出于对我的试探吧。目前情况不可知,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的是,我的丫头不会做这种背信弃主的事情。”韩舞影神色淡淡,扫了一眼已经被扑灭的屋宇,目光偏转,划至在榻上躺着的小召。
顿时眸子紧了紧,一股狠厉一闪而过。
刹那间,这股决绝和残酷,让福叔愣了愣神,这种气势,他只在肖家两兄弟身上看到过。
福叔心中惊愕之时,韩舞影已经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看。
“福叔,我的丫头就暂且交给你了,麻烦你帮我找一个好大夫给她看看。”
福叔点头,“要说好大夫,萱萱的医术不错,她在夏泉街开了一间医馆,百草堂。你的丫头交给她,我想你才能放心。”
韩舞影颔首,她初来玄门,确实是无法相信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就请福叔帮忙请她来一趟吧。”
福叔目光躲闪了一下,颇为为难道:“这……不是福叔吧愿帮你,我未必请得动那丫头,那丫头发誓再也不进肖府。你还是自己去比较好。”
韩舞影满头疑虑,见福叔不愿多说,点点头未再多言。
福叔带来的府医已经在给小召诊治了,去找萱萱事情倒不是那么急切。
韩舞影交代可人好好照顾小召,就大步踏出了院子。
福叔遣了一名小丫头给韩舞影领路。一路上,丫头十分热情的介绍肖府中的情况。
“肖家是玄门第一大世家,肖府中除了大公子外,还住着五位长老。”丫头指了指不远处一处恢弘的院落,那院子在整个肖府正中央,离韩舞影先前所住的地方不远,府中的景致皆是由此处辐射开来的。不用去想,也知道院落主人在肖家的尊贵地位。
“那是大公子的院子。”丫头面露尊敬之色。
韩舞影愕然,难怪肖凌渊那货惯会享受,原来从小就奢侈惯了。
往旁边扫一眼,并未看见还有其他主要院落,韩舞影不禁对红衣男肖阮有些好奇。
“那二公子呢?”韩舞影问。
丫头闻言立即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小姐,府里没有二公子,只有少主。”
“肖家少主吗?”韩舞影由些错愕,这两兄弟倒是奇怪,不都是老大继承家业吗?肖家不是铁桶一块,继承肖家就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韩舞影腹诽,那货果然腹黑,将这么惊险的任务谁给了弟弟?
想到那个俊朗中带着些许邪魅的二公子,韩舞影摇摇头,忽然有些同情他。
“二公子是整个玄门的少主,因此我们都称他为少主,大公子才是肖家少主,将来肖家的家主。”丫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又道:“不过,大公子去云城已经十多日了,应该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就是肖家家主了。”
韩舞影莞尔,“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能力,认为他一定能够通过考验?”
“那当然。”丫头答得响亮,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神色,正色道:“大公子是无所不能的,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两人并肩走到百合园门口,那丫头吐吐舌头,怯怯道:“小姐,奴婢只能陪您到这儿了,您放心吧,福叔说他已经遣人去请少主了,断然不会让您吃了亏的。”韩舞影是肖阮带进来的人,那丫头在韩舞影面前格外恭敬。
“嗯,你且去吧。”
韩舞影转身,走近了朱漆大门,正欲伸手一推,大门极有默契的从里面拉开了。韩舞影收回了悬着的手,见一个碧色衣裳的丫头走了出来,见到韩舞影先是愣了愣,在她陌生的脸庞上顿了顿,而后转为一丝笑意,屈膝问道:“奴婢冬来见过贵人。”
韩舞影蹙眉,这称呼听着总向是宫里的嫔妃,但她身份在肖府是个迷,对方自然也不好称呼她,这一声“贵人”倒是很贴切。
仅凭一个称呼,韩舞影就断定了冬来的精明。
“方才我家小姐正要让我去请贵人呢,没成想贵人倒是先上门了。”冬来咯咯一笑,往后退了退,给韩舞影让出院门口的位置来。
这丫头不仅精明,而且还有几分傲气,想来她能不用自称“奴婢”,一定是得到肖瑾的特许的,可见,这个冬来在肖瑾面前深受器重。
“劳烦姑娘通报一声。”韩舞影淡淡道。
冬来抿嘴,等着韩舞影自报姓名,哪知,等了半晌,韩舞影却已经收了唇没有在说话的意思。
冬来顿时脸色不好看了。但她是个聪明人,能帮小姐打探的她已经打探过了,于是维持着脸上的假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才我家小姐已经吩咐过了,若是贵人来了直接请进入即可。”
进了百合园,跪着院中的白蔷眨了眨眼,瞅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面色一喜。
“小姐……”
才一张口,白蔷的声音就淹没在了雨水中,她身上的衣服早已湿了个透,贴在她身上薄薄的一层,将她还未完全发育完成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
这样的狼狈的白蔷是韩舞影第一次见。韩舞影的心收缩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她向来是一个嫉妒护短之人,这些人未免欺人太甚!先是小召昏迷不醒,现在白蔷又罚跪雨中。
韩舞影悄悄握了握拳头,又默默的松开了,只消片刻,脸色就恢复了一贯的淡淡的神色。
看得冬来一愣,暗道一声这女人不好对付,心中悄悄为自家小姐捏起了一把冷汗。
韩舞影撑着伞,走进白蔷,为她遮挡了大雨,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凉凉问道:“那场大火可与你有光?”
白蔷一愣,脸上一片茫然:“什么大火?小姐是在说什么呢?”
韩舞影叹了口气,“只怕,一会儿你的罪名还要更重一些。”
在白蔷的惊愕中,韩舞影踏上了屋檐,刚收了伞,屋内便走出几人。
为首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袭红罗长裙衬出她的美好身段。极尽张扬的打扮将她的嚣张跋扈尽显。韩舞影只一眼,就对这肖瑾生不出好感来。
要说红衣,肖阮的一袭红衣早已深入她心,但是肖阮的红衣并不会让人觉得刺目,反而觉得与他的气质绝配,但眼前这肖瑾,却将红衣穿出了几分庸俗的味道。
配着她手腕上,勃颈处和头上金灿灿的首饰,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嫁女儿。再看她精致的小脸皱巴成一团的怨气模样,又举得的哪家的新娘被抛弃了的既视感。
韩舞影忍住笑意与怒意,与肖瑾见礼。
肖瑾虽然嚣张,但人却不笨,该有的礼数还的有的,在韩舞影见礼的同时,她也屈膝朝韩舞影福了福身。
侧目打量起眼前的姑娘来。
韩舞影虽然一身素缟,但周身的贵气却是从骨子中散发出来的,这样浑然天成的气息,肖瑾只在肖家兄弟身上看到过,就连宫里的那几位公子都相差甚远。
肖瑾一愣,在将视线上移,对上韩舞影那张堪称鬼斧神工的绝世容颜,尤其的那双深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得肖瑾莫名的心慌。
肖瑾眉头一皱,涌起了一抹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