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肖瑾淡淡一笑,率先问道:“姑娘来府里这么久了,瑾儿还未拜访姑娘,实在是失礼。今日姑娘前来,正好与瑾儿聊聊天。在肖府可还住得惯?”
这番话完全是以肖府主人的身份自居,韩舞影当下有些明白,这肖瑾对自己的敌意来自哪里。莫非与那妖孽有关?
早有丫头接过韩舞影手中的伞,韩舞影看着肖瑾一笑,“三小姐不必客气,我本是个乡野粗人,在哪里都住得惯。”
闻言,肖瑾的面色浮现一抹淡淡的鄙夷之色,这女人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而她身后的冬来抬眸,看了一眼韩舞影并未有任何波动的脸色,又淡淡的垂眸。
冬来知道自家小姐轻视了这女人。
“不知姑娘芳名?”肖瑾又道。
“我姓何。”
肖凌渊在南夷曾化名何肖,韩舞影自然而然想起了这个姓氏。进入玄门之前,肖阮提醒过,那两名刺客的身份还未查到,万不可让玄门中人知晓她就是韩家后人。
虽然不知道韩家在玄门中究竟是何等存在,但韩舞影这几日来,搞清楚了一点,玄门门主便是姓韩,除此之外,玄门中再也没有其他人是这个姓氏。
不到万不得已,韩舞影不敢暴露作为韩家后人的身份,尤其是眼前这个对自己有恶意的女人面前。
“何姑娘,请进。”肖瑾淡笑一声,对韩舞影的鄙夷更甚。
因为她知道,玄门中从没有姓何的大户人家,在四国中,也鲜少有这个姓氏,所以,她早已认定韩舞影必然是如她所言,出自乡野小户。
这样的出身在自己面前可以说是卑微到极点,于是,肖瑾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韩舞影站着未动,而是指了指依然跪在雨中的白蔷,漠然道:“三小姐为何惩罚我的人?”
这一句话,责备的意思很明显。话音飘到在场之人耳中,皆是脸色一变。
肖瑾收敛了先前勉强维持的笑意,眼神变冷。
冬来再次抬眸,看自家小姐的脸色就知道这时候该轮到自己扮白脸了。上前一步,冷冷一哼:“何姑娘纵容下人行偷窃之事,我倒要问问姑娘,是何居心?”
“行窃?”韩舞影冷眼扫过冬来,看得她呼吸一窒,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这姑娘的眼神有毒啊。
冬来眉头挑了挑,终究是上前一步,壮着胆子道:“没错,今日白蔷在厨房遇到我们百合园中的丫头喜人,喜人与白蔷无意中说起我家小姐新进了一个手镯子。没想到白蔷便起了贪念,尾随喜人来到百合园,摸到小姐的屋子,盗走了玉镯子。不巧,这时,恰好被我看到,于是将白蔷逮住了。”
“这么说来,白蔷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了?”韩舞影双手交叠,冷冷盯着冬来。
“何姑娘这是何意?莫不是怪我们冤枉了她?她一个小丫头,我们与她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冤枉她?”
“冤枉不冤枉我可说不准,毕竟人心隔肚皮。不过,冬来姑娘若是怀疑,大可以搜一搜,看看从白蔷那丫头身上搜出来了赃物没有?”
韩舞影说着,躲过一旁的伞,撑着走进院中,遮在白蔷头上。
“你且起来,既然你没做错,何必跪在这里。记住。你的主子是我,除了我,任何人的话你都可以不听。”
白蔷眼泛泪花,苍白的嘴唇因为冻僵,抖了抖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见韩舞影果真就这么扶着白蔷走了过来,廊下站着的几人面色蓦然一变。
见自家小姐使了个眼神,冬来上前拦住韩舞影的去路,“何姑娘这是做啥,莫非质疑我们小姐的处罚?还是说,白蔷本来就是得到了你这个主子的授意,才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
白蔷稍稍缓过来一点,将冬来这么奚落韩舞影,顿时脸涨得通红,忙道:“不准你这般侮辱我家小姐。”
“哼,侮辱?像样赢得别人的尊重,你们倒是别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啊!”冬来抱臂,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睨着撑着油纸伞的主仆两,眸中是说不尽的嘲讽与鄙夷。
“冬来,不得无礼。”肖瑾慢悠悠的踱步上前,虽是呵斥,但韩舞影却从中没有听到半分责备的意思。
韩舞影旋即眯了眯眼,借着冬来让开的道上了台阶。
这主仆两配合倒是默契,韩舞影总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分明是说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了。
果然,听肖瑾淡淡略带高傲的声音飘来。
“何姑娘,你是贵客,按理说我是不好怀疑你的。但方才我们已经搜过你这丫头的身子了,在她身上没找到我的玉镯子,想必是已经送回了你的院中了。不如你爽快点,将镯子拿出来,我也就不与你二人计较了。”
肖瑾字字句句都在展现自己的大度,并且不忘将韩舞影的罪名落实。
韩舞影直直迎上肖瑾得意的目光,朗声道:“三小姐既然认定是我只是白蔷行窃,那我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你派人去我院中搜一搜,看看可有你的手镯?”
冬来蹙眉,“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那院子刚刚着火了,这会儿怕是什么都搜不到。不过,我们刚才正好在白蔷的身上搜到了一个火折子。不知道与你院子着火有没有关系呢?”
肖瑾装出大惊之色:“莫不是何姑娘为了掩盖盗窃只事,故意吩咐白蔷点火,自导自演这一场戏吧?”
白蔷一听,立马瞪圆了眼珠子,一把上前,跪在韩舞影跟前,“小姐,奴婢不知道什么火折子,她们刚才明明在奴婢身上什么也没搜到。奴婢去厨房领饭,遇到喜人,喜人说百合园中有一种治咳嗽的草药,奴婢见您这几日连着咳嗽,所以想来寻一寻,可一进来就被百合园中的人抓到了。”白蔷这时候无比后悔,不该来这百合园,平白无故给小姐添了麻烦,且还要被这两人奚落。
白蔷心中浮现了一股懊恼,她好恨自己的天真的相信喜人,害了小姐。
“你起来吧。”韩舞影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个丫头毕竟年岁小,容易上当也是难免的,对方只怕是早有准备。故意等到今日轮到白蔷取饭才动手的。
不过片刻,韩舞影已经大致捋通了思路。
那玉镯子不过的个引子,借玉镯子引出放火之事。
偷盗虽然也是大罪,但玄门气候特殊,树木茂盛,所以在这里,纵火是比偷盗更重的罪。
白蔷和韩舞影为了掩盖偷盗的罪名,从而纵火。乍一看,没有人会这样做,但的韩舞影几人刚来玄门不就,干出纵火的事情也不稀奇。所以,肖瑾这个连环计策,想得绝妙。
受到这么严厉的指控,韩舞影的神色始终淡然,白蔷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
“何姑娘,你是聪明人,莫要将事情闹大。”肖瑾一副“为你着想”的表情,看得白蔷险些跳脚。
要不是韩舞影按住了她的肩头,白蔷正想冲出去扯开这女人伪善的面孔。
白蔷转头,对上自家小姐一派从容的目光,不禁有些好奇,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只怕很快就会在小姐芝兰院中搜出那枚手镯了,小姐也不知要怎么力挽狂澜、扭转局势?
白蔷正愣怔间,就听韩舞影冷清的声音飘来。
“三小姐,莫须有的罪名而已,我们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你将事情闹大。”
见韩舞影一脸正气的模样,肖瑾嗤笑一声,“行,那就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几位长老,既然来了百合园,一起出来做个见证吧?”
话音刚落,百合园门口人头攒动,为首的是三个神态各不相同的中年男人。
“大伯,爹,四叔。”肖瑾一一上前见礼。
韩舞影福了福身子,旋即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为首的大长老身上,眼睛眯了眯,就见那三人已经快步进了厅堂。
三人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福叔也在其中,一脸凝重。韩舞影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她的两个侍卫韩一和小风身上,见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韩舞影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何姑娘,请进来说明情况吧。”大长老落座后朝着门外一喊,自入主题。
韩舞影在众人揣测、忌惮、探究的目光中步入了厅堂,很快,外面的那些人纷纷入内,谁也不肯放过看热闹的机会。原本宽敞的厅堂立即挤得水泄不通。
“何姑娘,瑾儿指控你指使丫头偷盗玉镯,事后为了掩盖偷盗痕迹,便于转移赃物,竟然纵火烧宅院。不知你可以什么解释?”大长老精明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缝,审视的看向韩舞影。
韩舞影走近了一步,摇头一笑:“莫非肖瑾说什么就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而已,你们也信?”
“大胆,你这丫头好生无理,莫非堂堂肖家大小姐会冤枉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成。”二长老脸一沉。
他是肖瑾父亲,自然是站在肖瑾一边的。
韩舞影冷眼扫过他,而后落在了肖瑾得意的小脸上,笑了笑:“据我所知,肖家只有两位公子吧,何来的肖大小姐一说?”
肖瑾和二长老面色齐齐一变。
众所周知,肖家二长老原本姓夏,是五位长老中唯一的异姓长老,掌管肖家暗卫之事。二长老一路从普通侍卫爬到长老的位置,实属不易。因为不信肖,尽管实力一直在五大长老之首,但身份却一直越不过大长老。所以,这个异姓一直是他的伤疤,虽然后来他给自己和子女强行改成了肖姓,但并未得到其他肖家人的认可,反而以大长老为首的其他长老一直背后嘲笑他。
韩舞影此时,就是赤裸裸的揭开了他的伤疤,让他明白,血脉这种事,无论他再怎么掩盖,终究他只是个外姓人。
同时,也强调了他不过是一个长老,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肖家主子。
这对于早已经习惯了高位的二长老而来,无疑的打脸。而对于现场那些长老们的子女来说,都是赤裸裸的轻视。所以,一时之间,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看向韩舞影的目光更添了一股怒火。
韩舞影毫不介意的耸耸肩,这些人不过都是来看她热闹的,没有一个人真心关心自己,自己又何必去讨好他们,能给他们找点不痛快,也不枉费他们方才的那一番冷漠。
福叔无奈摇头,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狐狸,这性格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像极了大公子。论腹黑,这个姑娘只怕并不比自家的两位主子差多少。
原本见她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没想到却是观察入微,才来了十日,连二长老并非姓肖这种隐秘事件都知道了,倒是另他刮目相看。
再加上韩舞影此时的这份气度,面对这么多咄咄逼人、来势汹汹的人,她依然坦然处之,镇定自若,将来成为肖家当家主母到挺合适。
福叔满意的点点头,见情况对韩舞影不利,虽然他有心帮助,但几位长老都在,此地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福叔面上露出愧疚之色,焦急的往门口张望了一眼,少主还未到,只希望韩舞影能够自己脱险。
“诸位,听我一言,大家都少说几句,还是回到案情本身吧。”说话之人是一直坐着抿茶的四长老。
从进屋后,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开口,其余时候,这个四长老都像是个局外人一般,只是坐着听戏。
肖家五大长老只有三位在府中,这位四长老掌管肖家的航运事宜,抓住了肖家的经济命脉。四长老生得白净,岁月的沉淀下又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这样一位看似两袖清风的人,你很难将他与那些烟火铜臭气息连在一起。
对于这位梦默寡言却举手投足散发出翩翩风度的四长老,韩舞影生出了一丝好感。
大长老闻言,瞥了一眼老四,看足了老二父女那张涨得通红的脸色,他心里颇为痛快。
这么多年,老二一直以功自居,压着他。所以,他和老二之间关于夺权的明争暗斗早已经是路人皆知,也就没必要在装什么样子了。
老大哈哈一下,“老二,你这气量也太小了,一个小姑娘,你与他计较什么。继续说正事吧。”
二长老嘴皮抖了抖,冷哼一声,终究是没有反驳,重重往椅子上一坐。
“何姑娘,谅你巧舌如簧也无法反驳,来人,上证据。”肖瑾咬牙恨恨道,那眼神,恨不得将韩舞影生剐了。
话音刚落,冬来领着一个满脸灰渍的丫头进来了,那丫头身上脸色全身黑乎乎的,根本看大不出来本来的面貌。但韩舞影却从那丫头头上那支白玉簪子瞧出了来人的身份,是她所住的芝兰院中一个粗使洒扫丫头,风铃。
风铃进屋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神怯怯道:“各位长老,奴婢是芝兰院当差,午间见白蔷偷偷摸摸回了一趟芝兰院,奴婢当时真想喊她时,却见她进了何小姐的屋子,不知说了什么,但白蔷很快就离开了,之后。芝兰院就着火了,在手忙脚乱之时,奴婢在火灾现场捡到一枚玉镯子,那镯子奴婢曾见三小姐戴过,当下多留了一个心眼,将镯子藏了起来。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镯子真是三小姐被偷走的。奴婢怕被误会为贼人,这才将一切讲与冬来姐姐。”
风铃柔弱的声音、抽抽搭搭的表情配以她那怯怯的眼神,真是个天生的好演员!现场的人顿时对她的话信了个七七八八,都用一双鄙夷到极点的眼神直直看向韩舞影。
“姑娘,这指控可是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辩驳的?”大长老眯了眯眼,极有兴趣。
从他心里来说,他是不希望韩舞影这么快就被肖瑾打败的,毕竟难得有机会看到肖家父女出丑,这种爽快的感觉他还想延迟一些。
但另一方面来说,韩舞影的出现太过诡异,肖阮只说了一句她是贵客不得怠慢,就将她凭空安置在了肖府。他对于韩舞影的来路很感兴趣。
如今,只知道这姑娘来自楚国,连她的名字都一概不知,所以,越是神秘,越让他起疑。这姑娘会不会就是自己在追查的韩家后人呢?
肖瑾此举若是能够套出一些这个姑娘的身份,也未尝不是帮了他的大忙。从这一方面,他又有些期望韩舞影的罪名能够落实,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关押她,从而套出她的身份信息。
在这种纠结与矛盾中,大长老听到韩舞影淡淡开口:
“风铃在芝兰院的时间不短了吧,一直是粗使丫头吗?工钱多少钱一个月?”
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福叔里面明白过来,忙道:“风铃一直是粗使丫头,她的工钱一个月一两银子。”
肖瑾蹙眉,“你又想搞什么鬼,莫非还有做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