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眠的心事也越来越多,她乌沉沉的眉目压着山雨欲来,也压着十万里河山社稷,更压着边关后的万家灯火。
尤星越在秦将军的闺房里一睡就是好几年,小红马的意识不清醒,每天清醒的时间很少。
他偶尔听丫头们整理床铺时闲聊,提到了小马的来历:
秦飞眠幼年时就想当将军,想要骑马,她是侯夫人唯一的女儿,侯夫人爱若珍宝。
小秦飞眠吵得厉害,恨不得和自己的小马驹同吃同住,侯夫人对这个女儿百依百顺,眼见哄不住她,连忙用裁衣服的苏绣布料做了个红色小马。
小秦飞眠果然很喜欢小红马,勉强同意不去马厩睡觉。
秦飞眠是长情的人,一只幼年时的玩偶被爱惜地留到了现在。
第四年的时候,秦飞眠在冷夜归家,她翻墙进了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飞眠一身轻甲坐在床上,拿起了小红马。
尤星越的意识逐渐清醒。
床铺是冷的,漏夜归家的将军也是冷的。
她低下头,轻轻抵住这只小马,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小红马啊。”
回京述职不到半月,战事催走了秦飞眠。
侯夫人常常坐在女儿的床铺上以泪洗面,她的儿子永远的留在了边关,她日日夜夜等着战报,唯恐再失去女儿。
尤星越被侯夫人抱在怀里,一个母亲的眼泪打湿了小马。
第五年。
边疆告急,仗打了几年,朝廷内部出现分歧,送往边疆的棉衣薄如单衣,连粮草都是最下等的。
第五年的一个夏夜,边疆大关被攻破,秦飞眠的父亲战死。
消息送来的时候,侯夫人踉跄几步,强撑着没有摔倒。
因为是战败而死,侯府不但没有得到安抚,甚至受到了斥责和百姓的谩骂,侯夫人护着侯府里几个孩子,硬是扛住了风言风语。
大关告破不到一月,夷族连破三城,满京城人人自危,边疆秦飞眠率军回防,鏖战两月,将夷族挡在了大关之后。
战报抵京。
皇帝送来了封赏。
侯夫人结束了一天的人情往来,坐在女儿的闺房里,愣愣出神。
然而捷报不过一旬的时间,夷族勾结诸多小国,竟然成决一死战之势。因为秋季到来,冬日已经近在眉睫,夷族再不反扑,就要被打回老家,几年之内都要苟延残喘。
这一战几乎掏空了国库,终于在冬日到来前,边疆送来了两封信——一封战报发往朝廷,是捷报,一封家信发往侯府,是讣闻。
秦飞眠的讣闻。
白梁州决一死战,玄风营三万将士全军覆没,秦飞眠的尸身都没有找到,送讣闻的人只带回了她的佩刀。
侯夫人接到讣闻的时候,再也撑不下去,她抱着一张宣布了女儿死讯的绢布,跪在正堂泣不成声。
大军终于凯旋了,朝廷换了新帝,新帝连下数道圣旨,追封秦飞眠为镇远侯,以军礼下葬。
侯夫人对一切都很木然,她已经哭不出来,抱着小马,慢慢地哼着歌:“我的小红马一日千里啊,去到那白梁州带她回家……”
尤星越感觉一个魂魄要从小红马的躯壳里苏醒,在侯夫人的眼泪浇灌下,这具棉花填充的躯体有了魂魄。
眼泪真的很烫,烫的尤星越从这段记忆里惊醒。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尤星越窝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十分茫然地望着屋顶,片刻后坐直身体。
身后有人靠过来,伸手撩开尤星越的额发:“没有发热。”
“你睡了很久,”时无宴轻声说,“被器灵的情绪感染了吗?”
尤星越还没从那段记忆里彻底抽离,紧紧皱着眉,忍着心脏处阵阵收缩的疼痛:“嗯……被拉进小马的记忆里了。”
记忆的后半段太揪心,尤星越一手摁住胸口,感觉自己急促的心跳:“我……”
一个字没说完,窗外忽然传来敲击声。
尤星越拉开窗帘,却见到了一个熟人——“钟卿?”
是钟卿,面容上又有轻微的差别,她更高,眉眼间的气势更压人,不像个小姑娘,反而像个位高权重的……
钟卿:“能进来吗?”
尤星越视线微垂,落在钟卿悬在半空的身体上——显然,人是不能自己飞起来的。
“请进,”尤星越困惑,“这是什么情况?”
钟卿直接穿窗进来。
尤星越:“……”
时无宴道:“她是秦飞眠,掌管下六层地狱的鬼王。前些年说要休假,正巧她那一世的父母投胎做了夫妻,所以她休了假来做他们的女儿。”
鬼王已经是阴司的最高层人员之一,时无宴自然是有印象的。
秦飞眠慢悠悠行了个礼:“见过往复,尤老板。我当年战死后,没有投胎,而是在阴司做了拘魂使,慢慢也就熬成鬼王了。”
尤星越电光火石间想起来:“难怪你当时说自己是无神论者的时候,他看了你好几眼。”
尤星越一觉睡得头发有些乱,他在记忆里压抑久了,此刻越想越觉得好笑:“为什么鬼王会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你记得你白天说过这句话吗?”
秦飞眠:“……”
这能怪她吗?她子夜前就是钟卿,又不记得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