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人手腕上戴着碎玉串起来的链子,蓝莹莹的,很是小巧,像小宫娥自己做了戴在手腕上的,便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个姑娘。再加上那姑娘腿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刚结痂,有些还在渗血,更显得可怜。
地牢常常是关押犯事宫人的地方,我觉着这应是个犯了是的宫女。长乐殿的地牢相比其他殿室要牢固地多,看守地紧,许多犯了大事的宫人也关在长乐殿底下的地牢中。这个宫人我未见过,许是别殿的,这里又无守卫看守,大约是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吧。
“救……救救……”那男人哑着嗓音说,像是许久未开口了。
我又看了看那宫女,孱弱得挨不过今夜似的。我忙将身上的披风接下来,从窗口扔下去,那男人捡起披风紧紧地裹在那宫女身上。
“你等着,我去些吃食来。”我冲那男人喊道。
回去路上,我思量着如何向母亲开口。待我进了殿,见母亲闭目坐在桌前,转着手中的念珠,阿琼立在旁边拿着块素锦正绣着。那桌上铺着大红的彩锦,金线绣的牡丹,红红紫紫的铺了满面,连桌角也垂着金色的流苏。母亲素来不喜这样的颜色。
我正奇怪,却突然想起今天是除夕,父王也许会过来。
七岁以前的除夕,父王每年都会陪着我和母亲,就算被困嘉陵秋山时,父王也会冒险带我和哥哥到市集上看烟火。那时父王还穷困,放下身段去种地,养牲畜,有时赶上时运不济,收成不好,还得靠母亲揽绣活,以维持生计。纵然如此,父王也会在除夕夜的市集给我买许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去年父王打了胜仗,带回了容华夫人,那年除夕父王在兰芷殿,安抚因离乡而愁眉不展的容华夫人。
念及此我微微有些沮丧,晃眼看见桌上盛着热汤,那碗口还飘着袅袅白气,想来刚上桌不久。
可此时已夜近三更了,父王或许不会过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宫人在外头道父王在兰芷殿歇息了。
母亲手中的念珠终于放下了,微睁开眼,缓缓道:“这岁不守了,阿琼”,母亲唤了声,阿琼应声上前,扶起母亲,“回去歇息了。”
阿琼随母亲出了殿门,长乐殿里再无他人。
我拿小盅盛了几勺热汤,又往袖袋里揣了些糕点,忙往地牢里送去了。
我伸手费力地将盛汤的小盅从窗口送下去,那男人踮起脚举高双手来接。
那宫女此时正侧躺在干草垫上,像是醒过来了,正半阖着眸瞧我。
我对上她的眸子,觉得冷冷清清的,毫不留心此刻的处境似的。
那男人接过热汤和糕点,将小盅送至那宫女嘴边。明明是虚弱的不得了的样子,却一眼也未瞧过那口热汤,只睁开半阖的眼认真地瞧我。
我被瞧得正奇怪,心想着莫不是认出我了,怕再惹上事儿不肯喝?
“你放心,我会放你出来的”,说着,又怕她胆小还不肯喝,便端出些公主的架势来,“本宫说话算话。”
那宫女听了沉默着将热汤咽下去了,那男人又喂了她几口芙蓉糕,见她咽下去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公主……”那男人唤我,此时他的声音清亮了不少,我听着不像一般男人那样浑厚,此人应是宦官。
“公主,这牢已久无人迹了,上边的野草已快被拔光了,实在无甚可食,小人恳请公主救我家主……”,他顿了顿,“救我们一命!恳请公主救我们一命!”说着,俯身连连叩头。
地牢虽是关押犯事宫人的地方,可从未有置之不理,让人自生自灭的事情。我以为是掌事女官一时疏忽,加之这宫女长得极为貌美,大约是哪家主子见着了怕父王看上,送来地牢的。
于是当即便下定了主意,道:“以后本宫你们送吃食来,你们的命就安心放在本宫这儿吧。”
“谢公主救命之恩!谢公主救命之恩!”那宦官又跪地磕头。
我估摸着再过不久就是辰时了,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忙跑回殿里去了。
容华夫人进宫后独得父王宠爱,从前较为得宠的嫔妃都扎堆地到长乐殿来,请王后做主,规劝越王。越朝堂也十分令人不安,杜党之流几乎垄断了越国朝政,父王却犹在梦中毫不自知。
母亲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太医天天往长乐殿来,母亲吃了好些安神药也不见好,阿琼姑姑只得在母亲小憩时立在床头低声念经文,母亲方能安睡片刻。
我想着母亲现下有多事烦忧,就将那宫女的事稍稍放下了,只时常带些吃食去,让那宫女暂且养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