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鹊山寺距越宫不远,我打马回京都时见路上少有人烟,直至官道也不见有几人往来。平日里,这条路上常有进出京都的商队,城外的小贩也有不少。此时,这条往日繁华,人声熙攘的官道冷清至极。至此,我才略微有了些亡国的哀戚。
很快,我来到南门城下。城门上仍陈列着士兵。我抬眼望,原以为此刻立在城门上的应该是才攻下越宫的陈军,却没想到是林家军。
此次陈越大战,越国派遣的兵马达四十万之多,而陈军才不到二十万。但短短三月越军便只剩下三万,其中过半数是长随哥哥驻守关都的。哥哥带着剩下的兵马足足撑了半月,直至弹尽粮绝。林甫原本是被派去的援军,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螳臂挡车。此时在南门城上看到林家军,想来林家大约是已经投陈。
“城下何人?”城门上的副官问道。
“越国承阳。”
城门缓缓打开,一队轻骑从打开的城门中出来,带头的是副官模样。待走近了,前头的人下马跪地:“末将李清,拜见承阳公主。”
是林甫的副将,林泽的老师。
“我要进宫。”
“末将遵旨。”他起身对着城内喊道:“恭迎公主回京——”
“恭迎公主回京——”林家军跪立两侧,迎接我这个刚亡了国的公主。
李清一路护送我到越宫郑武门前,此刻城门上是真正的陈军了。
“末将只能护送到此了,之后…”,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哽住,“往后,公主一个人走,要小心了。”
“有劳李将军。”我淡淡一笑,下马入了宫门。
我一路径直走向承阳殿,一路的陈军似没见着我一般,巡逻的军队从我身前走过的时候,也并未有人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们的领口都绣着海棠。陈王独爱海棠,没想到连领口上都绣着。早前父王亲征大败陈军,在班师回朝的洗尘宴上,父王曾嘲笑过陈军领口上的海棠花,对杜卫说陈国的士兵只拿得起绣花针。如今,这些只拿得起绣花针的人,将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行至承阳殿前,看见陈军都立在大殿的前阶上,殿檐前无人看守。
“恭迎公主回宫。”我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回身一望,只看见一双无神的眼睛。
是阿琼信中所说的,唯一一个敢在跟前侍候父王的人。
他用锦帕捂住口鼻,端了一碗药。见我回身望他,那双眼才透出些神采,只是面色依旧颓败着。
“公主有整整一年未回宫了吧?陛下时常挂念公主,入冬了怕公主穿不暖,见了油荤又念着公主吃斋饭受苦……一年了,好歹是见上一面了,公主也确实清瘦了。”徐公公在我耳边叨叨些家常话,到让我有了些亲切感。恍然间看见他两鬓又多添了些白发,才想起他在父王身边二十余载,我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父王的十载江山,朝廷百官,万千子民,到头来,能留在身边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走到殿门前,徐公公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锦帕来,叫我戴上。锦帕上的药味有些刺鼻,我皱了皱眉头。
“现如今太医院的药材有些供应不上,药未调好,药味重了些,公主受委屈了。”徐公公有些歉疚地说。
眼下陈越局势已定,越国遭战乱之祸,徭役都收不上更不用说药材了。
“无妨,母亲的病常年需药调理,这药味我已经习惯了。这药——”我看着徐公公手中渐凉的药,“这药由我端过去吧。”
“也好,”徐公公笑了笑,“老奴在门外候着。”
刚推开殿门,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殿里幔帏重叠,窗户紧闭,从绿纱窗里透过的少有的光也被帷幔给遮去了。我依着记忆里殿中的样子走到了父王的床帏前。
听到我的脚步声,父王似乎以为我是徐公公,带着虚弱又不耐烦的声音道:“孤不吃药!让孤随越国去了罢了!”
“父王这又是在跟谁置气呢?”我端上药来,空出的手将龙床外的三重帷帐掀起。
床上的人听见声音诧异地回过头来,而我见着父王的摸样顿时止住了动作。
一年前我离宫时父王仍在沉迷酒色,越国左相杜卫只手遮天,上将军林甫和越世子接连被发配边关,我对于越朝政已是失望之极,已有离宫的想法,加之母亲在南鹊山寺无人照顾,又受早年留下的隐疾反复折磨,我便离宫去了南鹊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