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未投陈的朝臣皆被诛杀九族。”徐公公低声说。
我没再说话,陈军进驻越宫,越宫的人只进不出,除长乐殿外,六宫皆闭。我当时奇怪为何陈军一路蛮横地长驱直入,进驻越宫后却只简单封锁,未动宫中一人,现在想来,只怕是宫中众人要和这越宫一同毁灭了。
深秋的风实在凉了些,寒意从心底蔓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徐公公见我这个样子,赶忙将我送回长乐殿,嘱咐阿琼好好侍奉我。才见过林岑,这边林甫又来了,只不过这次到没有车马来迎,只派了人将我领至一废旧楼阁。
我走进院门,见林甫背身立着,着了一身灰黑色长袍。
“林叔。”我换了一声。
林甫转过身来,见到我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把孩子还给林家吧。”
“林叔是何意?”我试探地问。
“这孩子是越王室的嫡系,眼下陈世子大肆屠杀朝臣,坐拥燕云十六州的旭诚侯又野心勃勃,我怕这孩子被有心人计算了去,更怕陈国让他成为彻底灭亡越国的最后一颗棋子。这孩子不仅仅承载了越国的命运,还牵连了越王室,林家甚至江南嘉陵王。这孩子你要不起啊!”林甫眉头深锁。
“我要不起,林家难道要得起吗?”我问他,“哥哥曾把林叔当成是越国最后的救命药,林叔怎么敢在此刻将林家搭进去?”
“你何出此言?”林甫似是不解。
“林叔当时受杜卫排挤,拥兵十万仍听任父王派遣,驻守西北。哥哥相信林叔忠于父王,也相信林叔能救越国子民,既然林家是越国最后的希望,我怎能将孩子交给林家,让林家任由陈世子迁怒?”我双眼直视这这位我从小就及其敬重的长辈,看林甫的样子,像是第一次见我这副模样,有些震惊。
“也罢,”林甫看了我许久,长叹一声,“你带着这孩子,往后的出路就更加渺茫了。”
“越西从未想过有出路。”我这么答他。
其实早在之前,我便知道哥哥将林家视作越国最后的屏障。那时林甫进宫面圣,哥哥暗中与林甫在长乐殿偏殿会面。当时朝中宫中大半是杜党人马,只有长乐殿在母亲打理下稍许清净。哥哥跪地求林甫保住越国子民,就算拥兵为王也无不可。我年少时贪玩耍,正巧碰见这一幕。自那时我才知道,这宫墙也并非牢不可破。
哥哥自十三岁入住林府跟随林甫练兵以来,在林家根基渐深,林家军实则上已是哥哥的军队了。所以杜卫着急将林家与哥哥分离开来,将林甫发配西北驻守。回长乐殿的路上,我碰见几支陈军正在巡逻,他们见着我仍旧毫无反应。我有时候想,独居高处的那人是否在看着,如同蝼蚁般的我们用尽力气挣扎。
路过昶娉殿时,我听见高墙里有奇怪的声响,驻足细听,才发现是人的哭喊。转过弯,便瞧见昶娉殿门前有一大滩未干的血迹,陈军分列殿门两旁,殿门大敞,似乎有人想从殿里出来。
殿中的哭喊声不绝,这时,殿门里突然冲出人来,似乎是侍女模样,还未跨出两步,便被门外陈军一刀挥下砍死。血迹溅在殿门口的两座石狮上,雪白的石身霎时变得鲜红无比。
我曾见过厮杀过后的战场的样子,所以虽是受了惊吓却还不至于到惊而失心的地步。
“世子有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那持刀的人对着殿门里道。
殿门里出来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却着了锦衣华服,怀里抱着一个小人儿,约莫四五岁的模样。那女子跪在方才持刀的士卒前,哭道:“求您放我出去找太医吧,我的孩子不行了,求您了求您了——”
那士卒无动于衷,只冷漠地重复方才的命令。
那女子一遍一遍地哀求,甚至将头磕得鲜血直流,仍旧无人答她的请求。
是芸嫔。我认出了那女子。是众妃中最不惹是非的女子,怀过几个孩子,先后滑掉,最后一个倒是保住了,却是个公主。
这个妹妹我一面都未曾见过。父王对我及其宠爱,甚至取承阳殿的“承阳”二字作为我的封号,其他王子公主皆在两岁后被安排在芙尔殿,只有我一直随母亲住在长乐殿,而哥哥自十三岁便随林甫常驻军营,因此我和哥哥对于其他姊妹都不太亲近,只偶尔在宴席上见着一面。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在满脸血污的芸嫔怀里。
芸嫔许是绝望了,站起身来直直地往前扑,妄想冲出重围,被持刀的士卒从背后挥刀。
芸嫔扑倒在地上,身体轻微抽搐,不一会儿便再不动弹了。她身边的士卒走上前,探了探她怀中孩子的鼻息。
“早没气儿了。”那人念叨一句,招呼了几个士卒,将几具尸首扔回了昶娉殿,又将殿门合上。
我看着那血迹,呆立良久,才转身往长乐殿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