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儿这边来,”王后一面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一面又朝那少年轻声嘱咐,“长晤,别喂她吃了,一会儿积食了夜里睡不安稳。”
“西儿能吃着呢。”那少年笑得温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将准备喂给怀中小人儿的芙蓉糕掰小了。
长晤?原来他就是爹爹常常夸奖的那个小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在越王的中秋宴上。那时候她还小,他还年少,还不懂何为生别离,只为新相见而欢喜。他来林府的时候已经十三了,认了她爹做老师。每天她刚起来做早课的时候,见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那时候她小,喜欢庙里的木雕娃娃,也喜欢他。每天她做完早课,他还没能休息,她便坐在檐前玉阶上,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和她爹练的那些招式,时不时也学着些。久而久之,也会了些功夫。有时候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要她也来过两招,她当然是赢不了,他也时常让着。
他在林家待到了十九岁,自她爹被发配西北后,仅回过两次宫。一次是王后离宫,承阳公主已绝食两日,他回宫去照顾妹妹,另一次,是他回宫面圣,求旨与她成婚。
越王驳了他的请旨,当晚,他带着她去了越国祭奉先祖的庙堂,在那儿同她行了成婚仪式。
她记得他满怀歉疚地将婚书从怀中掏出来,他张着唇说着什么,她似乎听不见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心疼地将她的泪水擦干,他又说了些话,似乎想要即刻得到她的回复,她还恍惚着,却明白他在问什么,郑重地点头应了。
他在林府办了场婚事,越王震怒,先后传旨三旨,他皆不予理会。见她担忧,也只是笑着去抚她的眉头。
一个月后,越王传了第四道旨,要他进宫面圣。她握着他的手,随他一同去了。
承阳殿上,她第一次见识到帝王的怒火,他跪在她前面,挡住了扑面飞来文书,他的脸被锋利的纸页划伤了,原本无暇的皮肤顷刻便起了道道细痕。
她心疼,抬头想对越王说些什么,却听他沉沉地说:“事已至此,陛下要如何,长晤皆受着。”
越王大怒,反身拔起长剑,大步走下御阶,两边的大臣皆跪伏,喊道:“陛下息怒。”
她感觉不到他们有任何想要越王息怒的意思,她眼看着那长剑步步逼近,他无一丝闪躲之意,一下子慌了神。她立起身来,想要挡在他前面,想对越王说些求饶的话,却被他紧紧拉住。
这一剑,他要闷声受着。
她眼见着那长剑就要劈下来,甚至有些绝望了。
突然,长剑被一双纤小的手握住了,锋利的刃划伤了娇嫩的皮肤,霎时鲜血便从指缝间溢出,鲜红的血色顷刻间染了如玉的肤色,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西儿!”
她听见他喊,才想起那个中秋宴上的小人儿,他最疼爱的妹妹。
她抬眼望上去,那人儿挺着单薄纤弱的身子挡在她和长晤身前。
“你来做什么,快回长乐殿去!”越王冲着越西怒道。
“我若不来,父王真的要杀了哥哥么?”出乎意料的,越西的声音平静地像一碗水。
“他还是你的哥哥?孤的儿子?他现在已经不听孤的旨意了,再过不久他就该造反了!”越王说着,就要抽出长剑来,却被越西紧紧握着,血渗出地更多了。
“你!”越王看着越西,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要造反的不是哥哥,是王宫外的百姓!”越西字字清晰,响在偌大的承阳殿上。她有些惊讶,一个十三岁的娃娃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更何况,那是受尽宠爱的公主。
越王看着越西许久,终于狠心拔出剑来,将长剑扔在地上。
长剑在地上划过,发出尖利的声音,让她心里一惊。
“传旨,世子越长晤即刻前往关都驻守,稳定军心。”越王走时下了旨,要他驻守关都。
他在前面低垂着头,什么反应也没有,越西也静静立着。
殿内的大臣都走光了,他这才拉着她站起身来。她记挂着越西的伤势,想过去看看,才想迈步,却见一个宫人已经拿了纱布和药来,小心翼翼地擦拭越西的伤口。
那是个宫女模样的人,身形欣长,几乎和长晤一样高。十指纤长,指骨有力,轻轻地将越西受伤的手包在手心里。
那宫人微微转过脸,她这才惊异这宫人竟如此貌美。面若美玉,貌若海棠,双眸低低地垂着,眉轻皱,正仔细地查看越西的伤势。
越西的眉也紧皱着,不知是否是伤口太疼了。
“怎么随便就跑出来了,”越西对那宫人说,“若是被那个瞧了去,我还要在父王面前伤一回不成?”
那宫人不说话,将伤口稍微处理之后,便垂着头立在一边了。
长晤见越西无大碍了,才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越西的脑袋,“怎么随便就跑出来了。”
这回轮到越西睁大眼睛望着长晤了。
她见着越西这般摸样,觉得煞是可爱,忍不住嘴角上扬。
“岑姐姐。”越西轻声唤她。
她抬眼看着这小姑娘,她没见过越西几次,却觉得很是亲切。她心里仍是记着越西小时候的模样,在长晤怀里甜甜地叫着“哥哥”。
如今王后也离宫了,怕是对越王已失望之极。这小丫头才十三岁呢,就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座王宫里活着了。
她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高墙里,谁不是辛苦地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