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四更天我才得以休息,一天两个粗面馒头,和着些稀粥,勉强充饥就罢了。回到小屋时,屋中方才休息的余下十一人已起身又接着干活去了。我累极了,拖着步子有些蹒跚地坐回那窄小的草席上。今日因许嬷嬷嫌我做事慢,拿着鞭子抽了我两鞭,左臂上有两条细细的伤口,只是这唯一的一身衣裳破了,原来这草席上的衣裳又被许嬷嬷拿去烧了,说是不干净。明日我倒不知该拿什么来遮这两条伤口。
我正无措,那边窗头却突然丢进来一颗石子,我惊了一惊,那边许是见屋中人不作反应,又丢来一颗石子。我定定神,大着胆子往窗边去。野宫临着最外边的宫墙,我这屋子又是野宫四方角落里的,走到窗边就能见到高耸又略显破旧的宫墙了。
我捡起那颗石子往宫墙那边丢去,那边的动静停了一会儿,便听有人小声道:“可是越西?”
我认出那声音是毕安身边的小卓子,便答道:“是我。”
“可算找着了!”那边小卓子听了似乎高兴极了,又问:“姑娘可还无恙?”
“无事。”我瞧了瞧伤口,倒是止住血了。
“越西你听我说,此时无人,你往最里边走,那里有条小道,被藤蔓掩住,你从那里出来,我有话说,”小卓子有些着急,“可记住了?”
我应了声便小心出门了,因是在夜里,那些人又都忙着干活,许嬷嬷也早已回屋休息了,我稍仔细些,便无人发现了。
绕过最里边的八间屋子,我见后院竟有一大片荒地,常年无人打理,已长满荒草,院墙上覆盖着从外边伸展开的藤蔓。我在院墙处仔细寻找,又怕吵醒屋中人,故费了些功夫,才找到那条小道。
那小道实在狭窄,我稍侧着身子才勉强能通过。到尽头时见小道已被封堵,心下着急,将藤蔓清理了些才发现底下的一个小洞。我蹲下蜷缩着身子,从那小洞费劲爬出,小卓子上前来扶了一把,我这才勉强站起。
“哟,姑娘手臂渗血了。”那小卓子瞧见我的伤口,又细瞧了一番,“看样子是鞭子抽来的。”
“无事的,不化脓也就无妨。”我淡淡道。
小卓子听后便也不瞧了,拿出一个粗布包裹来,如同我才入芳华殿时那般,“你走得急,师傅暗中命人将东西收拾了一番给你送过来,你瞧瞧,可有遗漏?”说着将包裹打开递给我。
我扫了一眼,见母亲的绣包还在,便合上包裹,“没有遗漏的。”
小卓子点点头,复又皱着眉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显出阅世已久的情绪来,我见着心下有些复杂。
“这野宫的嬷嬷…这野宫里边也安插了太后眼线,你当时刻注意些,”小卓子说着,眉头紧蹙,“这野宫的日子也着实艰难,你且熬住了,你进了野宫,世子只字未提,连师傅在世子跟前也没敢提你半字,只吩咐人将东西收拾好给你送来…”
我知道他是何意了,他便是怀疑陈棠月只因承我救命之恩而留我一命,遂带至陈宫里,自生自灭随天罢了,他并非刻意护我。
我有些呆愣,心落了半截,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本就是我的结局。我救他一命,他承七年之辱,这债本就是算不清的。他发落越王室,处死林岑,我或许是怀着某种情愫而忘了他是屠城的君王,才会因林岑之死而悲痛欲绝。那实则是因我心中某一根弦彻底消亡了,无望的悲恸罢了。
“姑娘且宽心些…”小卓子宽慰着,“这事或也又转机,但凡有一丝能救姑娘的机会,师傅定是会竭力而为的。”
我笑了笑,道了声谢。小卓子因我身受这般遭遇说话也客气了些,眸中有深藏的怜悯,我瞧得出来。
之后几日,我做活的时候都能见着乐阳,她有时看见我,面上也不露情绪.我一直不知那日她为何露出那般的怨愤,若是因身份突变而不甘受屈辱也就罢了,可若是有他因,我怕乐阳会陷入某个阴谋陷阱中而无法脱身。
我坐在阶沿上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望着四面小屋有些出神。因是中午放饭的时候,屋中的宫人都聚到院子里来,百八十人便乌泱泱地拥在放饭桌架前,领到馒头和稀粥又各自分散开来。我左右看了看却不见乐阳的身影,一时有些忧虑,怕昨日猜测成真。我从人群后面绕到乐阳那处屋子,进了屋子发现屋中只一人在角落的草席上蜷缩着,我见那人身影娇小,走近一看,那人确是乐阳。
乐阳此时满头虚汗,脸色煞白,唇上泛紫,双目本是紧闭着,听见有人来了,还未睁眼便虚弱地嚷嚷:“嬷嬷我知错了,我歇息一会儿就去做活,不耽误的…”她睁眼见到我,一时间呆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她长得乖巧,此时更招人怜。我掀开她裹在身上的薄毯,见她双臂抱着肩,露出的手腕上还有未结痂的鞭痕。我拉下她的双臂要解开她的衣裳,她挥了挥手臂似在阻挠,无奈太过虚弱,推拒也无力。
我解开她的衣裳才发现她上身血迹斑斑,有几条较深的伤口还泛着脓水。我伸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果然是烧起来了。
门口有脚步声,那些人似乎填了肚子回来了。我赶忙将乐阳的衣裳合上,又将薄毯盖好,俯身轻声道:“我晚上便来看你,你撑着些。”
乐阳睁大眼睛看着我,眼里凝了些珠子。她眼里泛出些诧异来,想来是觉着从前她与我并未有何交际,不明白我为何要来救她。
临了四更天我便又得些时候休息,许嬷嬷只管着做活的时间,其余时候她并不怎么管束。野宫的宫人一般不可随意外出,四周的宫墙都密不透风,我那晚能侥幸出去,应是小卓子早一步将小洞凿了出来。许嬷嬷或是认定野宫的宫人逃脱不了,便少了管束,再者,野宫的宫人大多是犯了事被下放到此,命都不值钱的,故许嬷嬷才如此放肆地虐打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