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三更了,陈棠月还在桌案前坐着。灯添了一盏又一盏,那文书却似乎如何也阅不尽。我坐在他身旁,不时为他研磨添灯。一旁焚香炉中的香料已烧成烬了。我渐渐抵挡不住困意,有好几次都靠在他肩头睡过去,待我被夜风吹醒了,才发觉他为了让我睡着安适,左肩几乎不曾动弹。
毕安在殿门外提醒他三更已到,要他早些歇息。他回过头来瞧了瞧我,把我身上的薄被裹紧了些,又见我醒着,遂轻声道:“去内殿歇息吧,你身子不好,本不该这般折腾的。”
我摇摇头,还是不肯起身来,道:“这夜风太凉了,我怕你受风寒,依着你暖暖身子。”语中略带了些娇嗔的意味来,话音刚落又觉着有些羞意,遂将头埋在他怀里。
我听他轻声笑了笑,却是再不说劝慰的话了,只是将我跟前的那盏烛灯移得远了些,我合着双眸,觉着光暗了些,困意顿涌,眼上又突然觉着被覆上了一抹温凉。我伸手握住他覆在我双眼上的手。
嗯,这手却是太凉了些,我这样想着,很快就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见着眼前是素色的床幔,一层一层的床幔垂落着,窗扉半掩,我见着隐隐有海棠的春色从窗口渗进来。
前殿中又传来隐隐交谈声,想来是他又有什么要紧的事。
梳洗过后,毕安命人呈上来早膳,我见着又是些淡味暖胃的菜肴。我这边还一口一口地喝着粥,那边从殿外又传来一阵浓烈的汤药味,我适应不及,胃中翻腾,别过头直作呕。
毕安见状,忙将准备好的甜食呈上来,原本毕安拿的是芙蓉糕,只是那糕点不易吞咽,这才命人拿了些甜果来。只是我胃中似翻江倒海一般,方才的粥都似乎都要抑制不住地吐出来,那里还能吃进去这些甜果?
那味道越发近了,屏风外边已传来宫人的传报之声,说是太医院秦秋雁来了。毕安想让秦秋雁暂且在殿外候着,让我先缓一缓。我摇摇头,总归是要适应着的,若是往后再是如此,我怕是连那十年都保不住。
可是拿了那汤药来,我还是吞咽不下,喉咙如同被缝上了一般,半点汤药都入不到胃中。
毕安见着我这模样越发着急,就要遣人去前殿告知世子了。秦秋雁见状,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破旧的绣花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什么物什来,送到我鼻前,我深嗅了一嗅,闻出些茗香,又带着些微微苦涩的味道。胃中的波涛暂时小了些,我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垂眸细看了看,是一小撮茶叶,叶子飞卷着,有些干瘪了,似乎放置了许久。
秦秋雁见我没再作呕了,便将那一小撮茶叶小心地放回绣袋中,我瞧那绣袋上花纹并不繁复,那针线却绣得十分精致,上边绣了双鸟,我原以为是赠予心上人的鸳鸯,细瞧才见着,原来是喜鹊。只是年岁有些旧了,这绣袋有些破损。
我见秦秋雁那般小心翼翼着,料想这绣袋许是他心爱之物,只是绣袋下边破损地有些厉害,我见着上边有些拙劣的针脚痕迹,想来是不会针线的人硬生生地给缝合了,只是缝合地不好,原先的破损补救不成,反倒更显难看了。
我想起秦秋雁拿起针线坐于灯下笨拙地缝合绣袋的情景,这般沉稳如山的人,也有如此方寸大乱的时候,想来觉着好笑,便脱口道:“我瞧着这绣袋太破旧了些,你若是不嫌,我来帮你缝好。”
话音一处,秦秋雁却呆愣住了,我见着毕安面上也有微微讶异之色,想来是觉着我同秦秋雁也不过因着我的病才得以有几面之交,怎会有如此亲近之情,再者,我已做了陈棠月的枕边人,再为其他男子缝绣袋实在是不合礼数了。思及此,我稍稍有些后悔,毕安是不知我同秦秋雁在野宫还有一面之交的,算起来,他也算是救了我一命的,若非他提醒,我同乐阳贸然穿过野宫后山闯到宫门,那时若被长虞太后捉到把柄,我同乐阳怕是再无脱身机会。
我张了张口,想搭个台阶下,这边秦秋雁却已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劳烦姑娘了。”说着,将绣袋递了过来。
毕安在一旁没作声,我伸出手去将绣袋接了过来,心里想着,这绣袋缝起来也不大费工夫,待晚膳过后他再来送汤药之时,我便将绣袋还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