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棠月未言一字,殿上众臣自然也只敢凝声偷望,不敢作声。殿上的氛围霎时便僵冷下来,这内殿里正瘫卧在床的陈王,不知见这般荒唐情景会是何反应。
那陈嗣似乎还不清楚殿中情势,迷蒙着双眼四处瞧着。殿前的莺歌燕舞也早已停歇下来,一众娉婷歌舞姬正退在大殿一旁,正候着命。
那陈嗣见着殿边那一众歌舞姬,两眼霎时有神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踉踉跄跄地往那边跑去。宫中歌舞姬同民间花楼中的女子可不同,皆是由专人从民间乐坊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身世清白的女子,又是在宫中侍奉,宫规繁琐,这些女子也自然是知礼明礼之人。
见陈嗣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冲上来,这些歌舞姬哪里遇见过这般情景,小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来,又因着陈嗣的身份,不敢妄加动作。陈嗣上前一把抱住立在前头歌姬,披散着头发细嗅着那歌姬颈间的女子香,那歌姬惊慌失措,不住推攘,终于是摆脱了陈嗣。谁知那陈嗣也不恼,又去寻下一个。
这般荒荒唐唐的胡闹,陈棠月仍旧未言一字,只是身上带着些清寒,渐渐溢出蔓延到殿上,众臣皆沉默无声。吴修自陈嗣闯入殿中,便只瞧过他一眼,往后便再不瞧了。我觉着,吴修似乎并未将朝中众人放在眼里,实则上,吴修进殿后除却正眼瞧过陈棠月外,便再未正眼瞧过其他人,偶尔将目光放到殿上,也只是匆匆扫一眼便罢了。
而他身边那个妖媚男子,此时正往这边瞧着,媚眼弯弯,陈嗣就在我前边胡闹着。
有歌舞姬不堪骚扰,推搡之间多用了几分力,将陈嗣一把推倒在地。朝中有人惊呼,却很快就压住了嗓子。陈嗣跌倒在地,有些呆愣,似乎还未回过神来。他趴在地上,脸正向着我这边的角落里。我瞧着他脸上有一瞬的失神,像是苏见青被父王当着众朝臣下旨撤职时的模样,有些苍凉。但很快,这般情绪就被陈嗣敛下来,他脸上便又出现那般颓唐又迷蒙着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左右歌舞姬都四散而去,陈嗣环顾之后,目光一下子就停在我身上。小卓子见着陈嗣直直地瞧着我,察觉出不对劲来,忙挡在我身前。
而陈嗣这时已经向我这边踉跄而来,伸着手就要往我身上来。
“使不得!殿下使不得!”小卓子阻拦着,伸着纤细的胳膊横在我身前,只是身子太过瘦削,挺直了身子也只是才到陈嗣胸口罢了,似乎随时都能被陈嗣推倒在地。
陈嗣却仿佛未将小卓子放在眼里,嘴里嚷嚷着滚开,双手仍旧往我这边来。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我忍不住皱了眉头。晃眼一瞥,我见陈棠月正往这边瞧着,毕安在他身后,瞧着我暗暗摇了摇头,似乎叫我莫要妄动。
“堂堂一国亲王,在国宴上如此放肆!岂止是大逆不道!”大殿之上,虞保恩在众臣之间缓缓站起来,直直看向这边还胡闹着的陈嗣。
当今主政的陈世子还未出言,这边一朝主相却已经出声来训斥亲王。虞保恩是三朝主相,虞氏也在陈国根基深厚,除却当今陈王后,陈国历代王后皆是出身虞氏一族。只是,即便是根基深厚,权倾朝野,虞保恩也万万没有抢在陈世子前出言训斥的理,更何况,那人还是王孙贵胄,位及亲王。
这番道理,虞保恩应是明白的,此时他仍旧出言训斥,怕是未将陈棠月放在眼中,只是先前放任陈嗣这般荒唐之举,虞保恩应对陈世子有所忌惮。
陈嗣却仍旧恍若未闻一般,一把将小卓子推到一边,直直向我来。我缓缓后退提防着,若是陈嗣再有动作,我便绕过他跑到大殿上去,即便是受人训斥挨罚,也不过一二十个板子,殿上众人也是不容陈嗣再这般荒唐胡闹的,这堂堂国宴,陈国众朝臣必是不愿在吴国面前再失一次脸面的。
那陈嗣伸着手就要握住我的肩,那边却有人沉声道:“和敬王国宴失仪,禁足三月,带下去!”
陈嗣瞬时就被人牵制住了,就要被人拖拽下去。陈嗣不住挣扎着,嘴里叫嚷着:“放开本王!”,只是殿上人那里还听得他这番话,自然是嫌恶避让着,好让侍从快些将他拖走。
“我要见父王!陈棠月!”陈嗣突然大喊,直向着玉阶上的陈国世子。
我隐约觉着,陈嗣落到这般下场,许是同陈棠月有些关系。陈嗣是陈王长子,从前又因其贤德为陈国百姓所拥戴,若非陈王派兵攻越救世子,陈国当今主政的,怕是陈嗣。
思及此,我突然皱了皱眉头,陈王自九年前便抱病卧床,四年前陈国攻越,我虽不知陈王的身子是如何状况,大约也是不能亲政临朝,陈国三次攻越,逐渐削弱了越国兵力,加之杜卫有意离散兵力,使得越国覆灭在一夕之间。那么这四年的攻越之战,到底是谁在操纵?我看了看大殿之上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的陈嗣,若是陈嗣能调动兵马,而今主政的就应是他,而绝对不是…。我看着玉阶之上的陈棠月,他仍旧面若静水,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陈棠月听陈嗣如此说,便抬手让牵制着陈嗣的侍从下殿去了。陈嗣得了自由,许是觉着轻快了,又放肆起来,冷笑道:“你到底还是畏惧父王的!”
我不知这话是何意,陈王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态,连奉药宫人都是惧怕着陈棠月才敢进殿侍奉的,那试药人更是寿禧殿犯了事的宫人,被长虞太后硬塞进曦和殿的。
这陈嗣,或许并不知晓陈王重疾缠身,早已回天乏术。只是这前朝众臣和陈宫上下都十分明白的事情,陈嗣却毫不知情,这亲王,恐怕只是笼中亲王罢了。
陈棠月再没动作,独居高位的寒意,似乎将他尽数笼罩进去,显得凉薄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