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什么事?”谭千秋的心都提了起来,声音不由得扬起几分,眼神飘忽,更显心虚。
杜明初揉了揉太阳穴:“谭兄可还记得我请你来藏剑山庄的原因?”
谭千秋一怔,更加惊慌。他原本是云游四方的游医,偶然与杜明初结交之时,杜明初还未曾继承藏剑山庄。后来,杜明初因为无嗣而将他请来藏剑山庄替他解忧。他早就诊断出杜明初此生不可能生出孩子,但却一直不敢与他明说,一直隐瞒到今日。如今被杜明初这样一问,他不由得猜测杜明初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两年前我就意识到你的不对劲,所以趁你酒醉套了你的话。我早知道自己不会有后,但是藏剑山庄必须有人继承。当年,我爹除了我娘之外,还有一个女人,并且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只是当年我娘容不下他们母子俩,将人给赶了出去。所以,我就想着把那个女人的儿子找回来。”
藏剑山庄如今势大,即便已经过去十多年,要找到当年那对母女的行迹并不是不可能。杜明初找到暗七的时候,暗七的母亲已经死去多年。暗七的母亲在被赶出藏剑山庄之后不过七年就病故了,年幼的暗七为了生存投身白毛山血影堂,做了杀手。
楼半夏端详着暗七的脸,隐约似乎是能够看出和杜明初有几分相似。
“你是怎么哄得暗七同你回来的。若是他知道当年之事,不恨你与你的母亲已经是宽容大度,又怎肯效忠于你?若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么会轻信了你的话?”楼半夏万分疑惑。
杜明初自嘲地摇头:“我至今还没敢对他说实话,其实找到他也是巧合。”
当年,杜明初虽然查到暗七在血影堂,却没有办法进入血影堂找人。而且,进入血影堂的杀手,都会被抹去前尘往事。就算他能进入血影堂,也未必就能认出自己的弟弟。杜明初无法,却意外发现了前去祭奠的暗七。
杜明初不敢贸然与之相认,只能让暗卫暗中跟着他。暗七在一次出任务时中了毒箭,危在旦夕,杜明初的暗卫不得不出手救人。暗七得知是杜明初救了他,便要报答救命之恩,杜明初趁机要他脱出血影堂,跟他回藏剑山庄。
暗七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更是不可不报,当时便答应了杜明初的要求,只说要回血影堂做个了断,让杜明初在白毛山下的小城中等他一日。一日之后,暗七果然回来了,只是一身经脉筋脉尽数断去,性命垂危。血影堂的杀手,从来都是只有死去的,没有活脱的。暗七为了与血影堂了断,自断筋脉,废了一身功夫。即便如此,也没能让血影堂彻底放过他,到现在,只要暗七现身,便会引来血影堂的追杀。
说到底,不过是杜明初以救命之恩将暗七骗了回来,根本就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知。暗七也是个实在性子,竟然就真的为了所谓的救命之恩,不顾自己的性命无怨无悔地替杜明初卖命。一切都在阴错阳差之间,若是有朝一日,暗七知道了真相,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谭千秋重新拾起针包替暗七施针,原本该是藏剑山庄的公子少爷,沦落到血影堂做了个刀尖舔血的杀手,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只能做个暗卫,天天躲在暗处见不得光,想想也真是可怜得很。
暗七一醒过来,就收到了谭千秋和楼半夏怜爱无比的眼神,不由得背脊一凉。从他到藏剑山庄的第一天,谭千秋就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看过,而他也并不想见到谭千秋,每次见到他都没什么好事。
套话这种事,谭千秋是做不来的,为了兄弟义气,谭千秋只能把楼半夏给拉了过来,探探暗七的口风。这种事,楼半夏也是不常做的,她向来喜欢简单粗暴些的手法。不过,那些手法明显不太适合用来对付暗七。
想了半天,见谭千秋端了熬好的汤药来,楼半夏脑中灵光一闪,作势咳嗽了几声:“谭先生,我最近像是有些伤风,能否给我开个止咳化痰的方子?”
谭千秋一愣,将药碗塞进暗七手里:“可以,不如我先给你把把脉?”
楼半夏将左手伸出去,状似无意地提起:“我从小就容易伤风,一伤风就会生痰,所以家里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半夏,说是压一压病气。虽说女气了些,还真像是有点用处。”编着不知所谓的故事,楼半夏自己都尴尬了,不过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师父,做了灵师,师父赐名烟琴,如今已经少有人知道我本名半夏了。”
“这么说来,暗七,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谭千秋总算是聪明了一回,帮楼半夏把话题引到了暗七身上。
暗七在楼半夏胡说八道地时候已经喝完了药,此时正捧着尚有余温的药碗等着他们想起自己,却没想到会被如此提问。敛下眼睑,谭千秋和楼半夏都无法看清他眼中的神色,暗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暗七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在进入血影堂之前,总该是有名字的吧?”谭千秋犹不肯放弃。
“不记得了。”
一句话堵死谭千秋可能的追问,暗七将冷透的空碗递到他面前,拉拉身上的毯子表示自己要继续休息了,楼半夏和谭千秋只能暂且偃旗息鼓。
对暗七的这种态度,楼半夏表示不太乐观。按照她长久的经验来看,越是这种闷葫芦,不愿意跟别人交托之人,就越是倔强,越有可能孤注一掷。一旦东窗事发,他的反应可能会超乎别人的想象,指不定就能跟杜明初拼个你死我活。要不是杜明初他娘,他们母子俩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
想到杜明初他娘,楼半夏低声问谭千秋:“杜庄主的母亲可还在?”
谭千秋智商下线,明显没听明白楼半夏的意思:“老夫人现在常年居于佛堂,不问俗事,你想见她?”
楼半夏叹了口气,说句不好听的,杜老夫人要是没了,说不定暗七还能减轻点恨意。她活着,就只能祈祷暗七心地善良了。
往后一段时间,萧煜和杜明初都很忙,一个忙着查贪墨案,一个忙着清理门户,对象都是同一批人,也算是殊途同归。楼半夏时常在夜间朦胧察觉萧煜回来过,一觉睡醒时他却又已经不见。好在萧煜还记得要体贴自己的身体,每日会抽出半个时辰听楼半夏弹琴。
半个月后,一只粉色的蝴蝶飞入了藏剑山庄后山,飞到了正和谭千秋一同采药的楼半夏身边。楼半夏轻轻一点,蝴蝶便化作了无数光点,在她面前汇聚成数行文字。这是姽画传来的消息,有关顾林氏交易的后续。
楼半夏离开晏城的时候,扶风已经入了顾府。顾侍郎妻贤妾美,一时为人称羡,顾林氏也被活生生树立成了贤妻典范。然而,正如姽画先前猜测的那般,顾林氏替顾侍郎纳了扶风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试问,若是她能接受扶风,先前所做又是为了哪般?
事情正如姽画所想的那样,扶风入府不多久,顾林氏再度造访牵情阁,以扶风的妙嗓为酬劳,换了自己十年容颜不衰。姽画的用词无褒无贬,语气无悲无喜。这件事从头到尾,便是后宅之争,为了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拼心机、拼手段,而牵情阁,与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一般,也不过是顾林氏手中的筹码和工具罢了。
听到楼半夏叹气,谭千秋转过身来看她,恰好看到一片粉色的光点在她面前散开,很梦幻:“你在做什么?”
“晏城传信,说了些琐碎的事情。”楼半夏眼角余光看到右侧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目光不由得追随而去,“出来!”
谭千秋四下观望,并未见到任何生物:“这里只有我们俩,你看错了吧?”
楼半夏摇摇头:“是个小精怪,跟了我们一路了。”
“不,不会吧。”谭千秋的身体立即僵硬了。
楼半夏皱着眉看他:“你不是修士吗,还怕这些小精怪?”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个修士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