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
看见陈爷那副模样,母女两人的声音都有些凄厉。
中年男人把女儿拉到身后,看了看仍跪在地上的男孩子。
“陈爷,我们马上把钱还给您,您就放过我们吧。”他讨好地说道。
“耍着你爷玩儿呢?”陈爷朝地上吐了一口,恶狠狠道。
这时那小伙子也忙喊了几个平时要好的哥儿们,根本不管后面他爹娘的斥责声,看样子竟是要豁上了干一架。
“有什么话好好说,为什么要动手动脚呢?”
看见众人因为这一句话都静了下来,蕙绵才发现话是自己说的。她只想到,如果真打起来,那么到后,吃亏的准是这些农家汉。
那陈爷一身服装虽不甚名贵,却也不是便宜货。然后就是,蕙绵一直很好奇,这些个人怎么就那么喜欢强抢民女呢?
“哪来的臭女人,敢管爷的闲事?”
陈爷正不爽,听见这管闲事的声音,张口就骂。然后才转动胖胖的身子,看见了人群中很显眼的蕙绵。
“原来是个小美人儿,小美人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还不快把手里的家伙给撂了。”陈爷双眼放光,呵斥家丁的模样让村人大开了眼界。
“小美人儿,你跟爷回去,爷保证不追究他们这些贱民怎么样?”胖子搓了搓手,走近蕙绵道。
蕙绵看着眼前这个矮胖子,这才有了在人间的感觉,直叹自己以前接触的男人都太不像人了。
这陈爷见美人只看着他不说话,自以为风流潇洒,甩了甩头发,了不起道:“跟爷回去,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人群这时也嚷嚷开了,那女孩儿有些担心地对蕙绵道:“这位小姐,您快走吧。”
陈爷这才回神,再看看,可不是,小美人儿身上的衣料可比他的华贵多了。
“要我跟你回去,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蕙绵一脸不屑加欠扁地对陈爷道。
“那你怎么样才肯跟爷走?”这陈爷或许有点自知之明,竟有些讪讪的。
“呃”,蕙绵一愣,随即露出不谙世事的笑容,道:“我饿了,你先给我弄些吃的来。”
看的愣怔的村人,都有扑地的愿望:这小姐,不像是个傻子啊?周勇也从愣怔中回神,他想这是他和小莲的事,绝对不能连累其他人,一时间招呼了哥儿们又要上。
这时,村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望去,打头的骏马上正是一个如仙的青衣男子,后面是十几个身穿铠甲的府卫。
人们心惊,这些是什么人?或者,仙?
蕙绵自然也看见了那个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子,脑袋一轰,她立即就往人后躲。但是,男子眼光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还是被她注意到了:完了,被发现了。
“绵儿,跟我回去。”黑色骏马停在人群几步之外的地方,马上男子伸出手,对着那个躲躲闪闪的身影道。
“小姐。”随后而至的离乱看见那个身影,放心过后,想起生气来。若不是在西城门遇到萧悦行,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离乱不禁摇了摇头,她倒随意,却害得他们折腾了一整天。
人群都被马上云飞卿冰冷而又美丽的容颜慑服了,自动的一点点扯开,不敢挡到他的视线。见人群散开不让她躲,蕙绵只好躲到身边那个矮胖子背后。
“绵儿”,云飞卿的眼光寒了寒,话音有些冰冷,更多的是挫败。“跟我回家。”他仍旧伸着手,一个字又一个字道。
“我不要回去”,她看了他一眼,立即躲开目光,然后对胖子道:“他要抢我,你救我,我就跟你走。”
胖子先是看了看云飞卿,然后看了看蕙绵,“小姐,你确定是他,抢你?”胖子有些艰难道。
“是啊”,蕙绵气恼,大声道。
“这位小姐,你还是快跟你家夫婿回去吧。”
这是那个强抢民女的猥亵的胖子吗?蕙绵满脸黑线,再看看周围,村民们也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她,不是他。
云飞卿再也没有耐心,纵身一跃,就把那个娇小的身影抱起,瞬间回到马背上。然后,一刻不停,马就飞驰而去。
“喂,你那个臭胖子,不准再抢那个姑娘。”蕙绵在马背上扭过身子,大声嚎道。“阿离,你把那个胖子给我好好教训一下。”她又对仍停马在原地的离乱道。
“坐好。”云飞卿一手按住她的腰,冷冷道。
他们快到府里时,宫挽月和得知事情原由同来寻找她的流风、流庄也都得知了消息。
错身而过时,蕙绵看见了流庄脸色中难掩的憔悴和颓丧。不过,云飞卿没有丝毫停留,尽管流风不满地驰马追在后面。
宫挽月看着渐渐消失的两匹马,看见她而升起的一瞬间喜悦去得猛烈。流庄没有说话,打马回府。
云飞卿一直到了她的小院门口,才停住马,抱着她下来。
蕙绵挣开他揽着自己肩膀的手臂,有些生气道:“我自己走。”
“小姐,您可回来了。”
四个丫头一见她进门,都是哭哭啼啼地这一句话。
“好了,……”她话还没说完,云飞卿拉起她的左手腕,仍是冷冷道:“跟我去屋里,我有话要说。”
“你们别哭了,我就是出去玩玩儿,夏香快点给我做些东西吃,我要饿死了。”被他拉着手腕,蕙绵仍故作镇定的转头对夏香道。
“不许任何人进来。”他进门时,对随后而至的剑魂剑魄吩咐道。
进了屋里,云飞卿却只是看着蕙绵,一语不发。
“明天我不要定亲。”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便先开口道。
“跟着那种人走,也不要跟我回家,是吗?”他直直的看着她,冰冷的语气才有些松动,变成了带着生气的质问。
“明天我不要定亲。”她还说这一句。
“好”。
蕙绵松了一口气,云飞卿眼中却增加了黯然。
“爹那……”
“我去说。”他没等她说完,接住道。
“跟着那种人走,也不要跟我回家,啊?”他又说。
“我,我害怕啊。”蕙绵有些瞎扯。
“怕什么?”他紧紧追问。
“你,这个样子啊。”
云飞卿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把她捞在怀里,大手抚住她的脊背。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他缓缓道。
“我又没有要真的离家出走。”
“以后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为什么?”
“你喊我什么?”
“三哥啊。”
“就是三哥啊,哥哥就得管着妹妹的事。”云飞卿说着,声音里有一份自嘲。“你不想做的事,我就绝不勉强你。”他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看着她。
蕙绵正无意识的跟他对视着,门外又有了打斗声,没过几分钟,流风就破门而入。
“少爷,我们。”门口,剑魂低头请罪的样子。
“下去吧。”云飞卿不在意道。
“绵儿,现在胆子大了,学会离家出走了?”流风笑着对小女人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蕙绵白了他一眼,然后倒茶,喝茶。
“以后不许这么离家出走,舅舅再逼你嫁人时,”流风几步来到蕙绵身边,忽视了云飞卿,这样补充着:“当然了,除了我。你要离家出走,就去栗陆府找我,我定会护着你的。”
蕙绵刚喝到嘴里的茶一口全喷了出来,云飞卿忙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轻责道:“慢点儿。”
她这样躲着不嫁给他,确实让他有无限的懊恼。然而看着就在眼前的、他能够触摸到的女子,他又觉得心中异常踏实。
“我想,我爹是不会逼着我嫁给你的。”或许是因为刚才他的话,蕙绵没有躲开他近似爱抚的动作,清咳了一声,对流风道。
“绵儿,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你不知道我已经为你守身如玉好多天了。”流风没恼,不着痕迹地把女子从云飞卿保护的姿势下带出来,有些幽怨道:“我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碰过女人……”
云飞卿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怎么能让她听他那些不三不四的话?”他不满的看了流风一样,眼神这样表示,随即对门口的下人道:“膳食准备好了没有?”
流风自觉,马上换了话题。
没过一会儿,楚无波就黑着脸走了进来。蕙绵看见老爹这样一副神情,有些心虚。
“把饭摆上吧。”楚无波却没有说女儿什么,只对跟着他进来的下人如此吩咐道。“这些都是鲁师傅特地给你做的,快吃吧。”他又看着女儿道。
蕙绵也顾不上惭愧,捞起筷子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个父亲,两个心中有她的男人,看着她如此狼吞虎咽的样子都不禁又心疼又自责。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吗?”流风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见女子点头的同时不忘埋头吃饭,他又心疼道:“你怎么那么笨啊,到哪里不能吃些东西?饿成这个样子。”
“慢点吃,喝口汤。”云飞卿心疼的同时又有些好笑,她不去吃饭肯定是怕被府里的人找到了。摇了摇头,他便又照顾着女子吃饭了。
等蕙绵终于吃饱了饭,放下筷子时,楚无波对女儿的讨伐也开始了。
“绵儿,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出去,家里人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蕙绵一听,立即把饭后茶放在手边的竖几上,低下头并不说话。
“为了找你,云儿一天水米未沾。”
她忙抬头看向旁边的男子,问道:“你不饿吗,刚才怎么不一起吃?”
云飞卿无奈摇头,眼中浮现笑意。
“绵儿,你别打岔。”
楚无波不满的纠正。
“舅舅,绵儿回来了就好了,您就别训她了。”流风为蕙绵求情道。
“不说她,下次是不是再有一点不如她的意,她还会离家出走呢?”楚无波道,然后又严厉的对着女儿:“外面什么人没有,你就是要出走,也得带个家里的人是不?”
“你如果被坏人抓走了,让爹怎么办?”
“只要是你不愿意的事,爹什么时候逼过你?”
蕙绵撇了撇嘴,“您还想打我了呢”。她有些小声道。
“绵儿,爹说的你听心里没有?”楚老爹见女儿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加大了音量道。
“爹,绵儿如今已经知错了。”云飞卿忙代答。
“就是啊,舅舅,绵儿她只不过是在京里游了一天。不能因为她没跟咱们说,你就这么吼她啊。”流风似捣乱道。
“这几天不准出门,女戒抄写十遍,五天以后爹来检查。”
楚无波撂下这么一句话,提步就走,根本不管女儿在后面讨价还价的声音。
“三哥,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些聒噪的流风走后,蕙绵便对没有丝毫离开意思的云飞卿道。
云飞卿从座位上起身,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握在有些冰凉的大手中。他缓缓移动手指,感受着手中的温热滑腻,心思这时变得有些复杂:看着她在身边时,担心渐渐落去,代之以无法进入到她心中的惆怅。
“三哥。”
她喊了他一声,不安地抽了抽手。
“以后再不要这样,有什么事都要先跟,三哥,商量。你不愿做的事,我从来都舍不得逼你。”
蕙绵抬头,看见他凝视着她时,眼眸中的光芒。“我记住了”,她道:“你快回去吃饭吧。”
“好”,云飞卿看着她,应了一声。“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自动的放弃‘三哥’这个称呼。”他这样想,握着她的手先是紧了一下,随即放开。
“你早点休息,这一天肯定很累了。”他轻笑,转身离开。
蕙绵这边却是又经受了几个丫头的聒噪,才在得以躺在她们边“抱怨”她边整理好的床铺上休息。
离乱出现时,她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梦着了一颗桂花糖。他不能像云飞卿那样,光明正大地抱着她回来,然后和她一起待很长时间。
他只有这一点时光,看着她,在心中“责备”她。
这时正无眠的宫挽月,又何尝不是这样。他放下酒杯,又无声的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她如今还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
“少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吗?”相丝见他起身离去,不禁问道。
“去别院。”将要出门时,男子才头也不回地对跟在身后的丫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月色中,身后只有明德一个小厮,他静默无声地一步又一步走到了别院。当别院大门口明亮的灯光出现时,他有些意犹未尽:原来静静地走路,也可以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
似乎是因为离别,天也有些阴沉沉的,不时卷来一阵猛烈的凉风,预示了即将到来的大雨。
在夏季,在伯皇王朝,很少有一早起来就是这么暗沉的天气的。远处天边的云似乎携了一兜水,时缓时慢的赶来。
若非今日要送儿子去那么个地方,水姨娘会很喜欢今日的天气的。毕竟夏日的炎热,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然而这个时候,在郊外看着儿子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千兵马离去的时候。她的心同这时的天空一样暗沉,尽管儿子跟她不停地说他是多么想有一番作为。
“咱们回去吧,皇上不也是对他赞赏有加?还专门拨给了他两千精兵,你就别这个样子了。”
尽管那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楚无桑今日也出城相送了。看着缓缓移动的一行人马,她也有些触景伤情,便上前劝说那个依旧望着走远了的背影的女子。
回去时,栗陆镇海和栗陆流风驾马跟在马车后面。楚无桑从窗口处看了眼马上的丈夫,又想起当年他对她死缠烂打的场景。
这些年来,他虽然让她伤心过,但是……楚无桑放下窗帘,看了看眼睛红肿的水姨娘又觉得,比起她们来,她真的是很幸福了。
她的丈夫风流之名,京中无人不知。但是,自从娶了她,他尽管依然找女人,却从不弃她去宠那些女人。
不过她也是个女人呢,看见别的女人有了他的孩子她怎么能不生气?想起那个孩子自小到大都一副少话的模样,她这时心中才有了些愧疚和心疼。
因为她的伤心,他对那个儿子也是从不上心的。只是在那个儿子显示出非凡的诗才时,他才将目光稍稍放在他身上一二分。
他对她如此,她相信他是爱她的。但他还是没少了在外面拈花惹草,摇摇晃晃的车中,楚无桑想起了自己质问时丈夫的回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臭男人,嘴里说着只爱我一个,看看你从娶了我又搞了多少女人?如今还跟人家才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勾上了,你是不是要我出去找别的男人,你才肯消停啊?”
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外面拈三搞七,楚无桑知道时就再也受不了的爆发了。但是丈夫听了她的话,二话不说就抱着她吻了个天昏地暗。
“桑儿,你只能是我栗陆镇海一个人的。”
“姓栗陆的,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再去外面搞女人,我只有跟你和离了。”
“桑儿,我跟你说过的,我只是想看看除了你是不是还有女人能让我动心了?”
“要是有,你打算怎么办?”
“可是我至今还没有发现,那些个女人有时候外表上挺吸引我的。”看见夫人眼中的委屈,他忙强调道:“只是外表上,可谁知道一到床上我就没了兴致。”
“栗陆镇海,你羞不羞,儿子可都十二岁了。”
“夫妻两个,说这些话有什么可羞的?那个小寡妇看着挺诱人,吃起来却没有感觉。只一次我就没有了要她的欲望了,还是我的桑儿跟我最契合。”
“少在这里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我告诉你,如果再有下次,我定会跟你和离的。”
栗陆镇海当时惊慌的模样,是楚无桑一直回想而从未讨厌过的。
“桑儿,我只是想弄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喜爱和你在一起。当然了,找其他女人来证明,是很对不起你的……”
果真,那次以后,他就不再碰其他女人一毫。
楚无桑收起嘴角的一丝笑意,拉住了那个女人的手安慰道:“你别这样挂心了,过几个月咱们再让老爷上折子请求皇上把他调回来就好了。”
水姨娘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得点头道谢。
“宝根,你赶快些,不然过会儿他就走了。”蕙绵又一次探出头来,对那个车夫大声道。
“是,小姐。”
这时天空中的风更大了一些,积雨的云也变得更低了。
蕙绵前几天就收到了小厮来愚送的口信:“我们少爷三日后就要出发去东蓟了,少爷希望表小姐可以去送送。”
她当时听了来愚的话,是不准备去送他的。但是早晨醒来以后,看着越来越坏的天气,她又开始来回的犹豫了。“不管怎么样,去送他一程吧。”她最终这么决定。
“小姐,我们应该赶得上的。听说流庄少爷带了两千人马,应该不会走那么快的。”夏香见小姐一副焦急的模样,便说道。
“夏香,你说,这天要下雨的样子,他们能走成吗?”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皇命今日出发,流庄少爷应该会走的吧。”
蕙绵听了便低下了头,尽管她并不知道东蓟是一个如何危险的地方,但是却很担心那个明显是因为她而要上战场的人。
她们出来的较晚,并没有碰上栗陆家出城送行的人。
这时,流庄带着两千人马已经行出城外三十余里了。这两千精兵中,八百骑兵,剩下的均是步兵。人虽不多,但排成两个纵队的人马在云低的伸手可触的天空下,只有用逶迤两个词形容才合适。
“栗陆校尉,咱们得加快行军进度了。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五十里以外才有一处驿站。”一个老兵模样的人,驾马上前对流庄道。
天空已经这样沉沉的压了好久了,像是随时都会下,又像是会这样一直乌沉。
流庄回头看了看远处了无人星的道路,眼眸如天空一样阴郁:她是不会来的。“传令下去,跑步前行,半个时辰后到达和鸣驿站。”他略有沉思,然后大声道。
老兵有些吃惊,若只有骑兵,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可还有那一千二百人的步兵呢。不过他这吃惊也只是一两秒,随即就回转马头,沿着队伍通知下去了。
赶快些,半个时辰后总能到达吧,希望雨不要这么快下来。
行伍里不少人都不喜欢这暗沉沉的天气,可也有些血性汉子希望这暴雨马上落下。暴雨中行军,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命令传达以后,千百人的脚步声把路震得都发抖了。夹杂着偶尔刮过的凉风,人耳中除了风声,便是这杂沓的脚步声、马蹄声了。
“流庄,流庄。”
骑马在最前面的男子却听见了这明明被压下去的呼喊,那么细,就像一根风吹就断的蛛丝。但是无论这声音多么纤弱、邈远,它却真真实实的冲入了他的耳中。
“你们继续走,半个时辰后驿站会合。”他知道这不是幻想,因为它真真切切,所以他对那个老兵说话时也难掩欣喜与激动。
“是,……”
流庄只听见他应答的“是”,就调转马头消失在回路了。两千人马,无一人侧目而视回马去的人。
“小姐,咱们回去吧。”夏香看着前面快速移动起来的队伍,抬手挥了挥顺风飘过来的尘土。
“宝根,咱的马还有力气去追吗?”蕙绵探身在马车外,也同样看着那些逐渐远去的铠甲背影,问道。
“小姐,怕是不能再跑了。”宝根看了看直喷气的两匹马,答道:“小姐,就算马有力气追,我们也追不上那些兵的。看样子他们要赶在下雨前走到下一处驿站了。”
蕙绵双手做了个喇叭,自知徒劳地喊了两声。
“驿站离这里有多远?”她随即又问宝根。
“小姐,驿站离这里少说也有五十里。”
“咱们去驿站,一会儿下了雨他们肯定就走不成了,我们准能赶上他们。”
“小姐,咱们出门时已经很麻烦了,再走那么远,老爷肯定会更严厉地禁您的足的。”夏香听了不禁大声劝说。
“我既然决定来送他,就一定要送他。”女人说的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小姐,您瞧,那不是流庄少爷。”夏香正准备继续劝说,却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再看去就是伏身马背上快马而来的流庄少爷。
“流庄,流庄”,女人也看见了,大喊着就跳下了马车。这时那个随着枣红马一起起伏的男子的出现,竟让她控制不住的有些激动。
“驭”,看见迎着他跑过来的女子,流庄有些慌张地连忙叫停了马。随着一声长长的马嘶,皮毛发亮的枣红马有些惊险的收住了前蹄。
“绵儿”,男子未等马停稳,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唤着她的名字的声音中,只有欣喜。
“你们……”她还未开口,就被他伸臂纳入怀中。这场景,让他有一种错觉:他们是分别长久的夫妻,她是来接他回家的妻。
“流庄,你们不是走了吗?”她被他抱着,没有挣扎,只是找了话问他。
“你还是叫我桩子吧。”他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听见你叫我,所以就赶回来了。”他又没有间隙的说道。
“小姐,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得快点回去。”夏香这话更像是说给流庄听的,她先满是威胁地瞪了宝根一眼,随即就眼观八方了。不过这八方,只有在风中摇曳的树枝,起伏的草儿们。
“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流庄有些不舍的放开了女子,看着她道。
“我是空着手来送你的,没有平安符,没有小吃食。”她尽量笑得轻松。
“你来,就最好。”他仍贪婪地看着她,说出一个字,就将她的面容在脑海里刻下一遍。
“你要保重自己,要爱惜自己。”她任他看,也看着他,微笑道。
“绵儿,我立了功名,可否回来娶你?”他控制不住地问出这一句话。
“这是什么?”她不想回答,眼中看到他胸襟前的一角白纸,便伸手拉了出来,避过他的问题。
流庄抬手就要收回,却被她躲过。
她笑看了他一眼,故意道:“还没到军营呢,就要对我保密了?”她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纸,就展开念出声来。
“山之上,有高树。
枝援入碧霄,根触,根触,根触……”她被一个字难住,重复了两三遍,不见男子说话,便抬头看向他。
“巉岩间,险石的意思。”接触到她的目光,男子又露出了笑意,便接了下去,并且附有解释。
“弱草之生依树存,何日凌志山之阿?
树借山高势傲然,草应萋萋满北坡。”
蕙绵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念了下去。她将这首小诗,缓缓地念过之后,捏着纸张的手指不禁收紧。
“桩子,你不是弱草,流风他也不是高树。”
良久她才抬头对他道,男子仍然只是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她。
“人生有很多事可以让你的生命像鲜花一样怒放的,你不要这样菲薄自己。”
她没有说过这样激励人的话,因此说得十分别扭。
“你不要在意,这只是我的随笔涂鸦。”他看到了她的自责,便有些不安道。
蕙绵却明白,或许他本身就有这样不如流风的自卑,但他这首诗里却不仅嘲笑了流风,也嘲笑了他自己,更嘲笑了她吧。
“我知道,文人多牢骚嘛。”她随即却又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转动手指,眨眼间手中的宣纸就变成了一只纸鹤。
“这个就当我的礼物送给你吧”,她把纸鹤放到他的手里,笑道:“纸鹤是传递希望的,你带着它,不论在什么环境中,都有希望的。”
“好,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希望。”男子稍稍握紧了手中的纸鹤,依然望着她,笑答。
夏香那边早心急的看不下去了,因此走近来催了两三次,流庄才不舍地上了马。
“绵儿,我送你回家之后,再走。”流庄看了眼滚滚而来的黑云,开口道。
“流庄少爷,您还是快追那些兵马去吧。我们驾着马车呢,淋不着。”夏香从来没觉得男人有这么磨蹭过。
流庄受教似得点了点头,随即调转马头,狠狠地喝了一声,马就奔驰而去了。
雨下在半路,蕙绵没有进城时,流庄没有赶到驿站时。
刚到城门口,离乱就带着府里的侍卫,披着蓑衣,跨着大马接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回去,他就担心了。
奔跑在向东北延伸的一条管道上,抬头凭着突降而下的大雨冲刷面颊,流庄觉得心中有股火焰在烧,但那火焰是这大雨浇不灭的。
他将那只纸鹤贴身夹藏了,便心无旁骛的奔驰在泥水飞溅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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