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怕贪负时光似的,每一日都携带着很多事情赶来。自从知道了萧悦行与她在一起的目的,蕙绵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每天好像都是沉甸甸的,未来的每一时刻都有她不可预料的事情在等着。
在阮安之回京后的第三日,楚府里也先后接到了步惊风和楚无波的来信。步惊风信里说这两日内就会到京,并嘱咐了不用收拾他之前在府中的住所,他会带着妻子暂居驿站。
由于父亲不在府中,送来府里的信件多是由蕙绵拆了看的。她看过信件,却并不理会步惊风信中的要求,直接让下人们收拾起了他以前的听风居。
在以前,蕙绵对这个所谓的大哥,就算有几分好奇,也只是妹妹对于哥哥的。而如今,特别是在那种情况下回忆起了前身的经历,她对这个曾经抛弃“她”的负心汉,所有的就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了。
不过,蕙绵却也不打算和他做太多的纠缠,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她见了那个好大哥再说。她伸出食指,抚了抚富有光泽而又光滑的纸张上漂亮的毛笔字,嘴角牵起一丝微笑。
这时的她,无法找到存活在世间的意义,除了做那些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以前她所喜欢的事情,而今对她没有丝毫吸引力。
楚无波的家信比步惊风的早到了一天,他说左州府事务繁多,怕是还要再滞留半个月才能启程回京。蕙绵只看了一行就放下了,将信命人交给了福叔。
如今的她,多多少少承袭了“她”的感情。对这个将公务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的父亲,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亲近。
福叔这边接到大少爷要回府的消息,可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府里的事情近来乱得一团糟,他有好几次都想给老爷送信去。可又怕老爷得了信,特别是知道了小姐曾经被歹人毁了身子的事情,急着回府再在路上出个什么事。
福叔知道,老爷虽说自从夫人去世后就沉迷公务,可是小姐却的的确确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他甚至在老爷回府以后,都不想将那件事告诉老爷。
如今得知大少爷近两日就回府来,福叔怎能不轻松些?就算小姐那边不吩咐为大少爷收拾屋子,他也会自作主张的将听风居好好收拾一番的。
此时站在听风居院内的福叔,脸上仍旧挂了一丝淡淡的愁容。如今二少爷饮酒成瘾,连以前最爱打理的生意,也放在一边好多天了。三少爷旧疾又一次复发,这次较前几次更是来势汹汹。虽说自从昨日阮神医就过府来为三少爷治疗,可看他的神色也知,三少爷这次确实不容乐观。
“哎”,福叔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家,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齐叔却是从那日小姐被歹人劫持后,就是一直病病好好的。人年龄大了也就不耐折腾了,如今倒是更显老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撑到老爷回府来。
想起齐叔来,福叔又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正在洒扫院子的下人们吩咐了声“仔细点儿”,就出去直望齐叔的住处去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
这日早饭过后,蕙绵就时而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她知道,他要回来了,就在今天。曾经那个“她”爱着的男人要回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就是知道他要回来了。
蕙绵屏退了四个丫头,从斜躺着的榻椅上起身,径直去了里间,在一个漆着明亮的紫红色的衣柜前站定。
她恍惚记得,这个柜子最下面,压了一件“她”曾经和身边的四个丫头一同做下的一件嫁衣。那件嫁衣,载满了“她”所有的爱与向往,就算知道此生再无嫁给他的可能之后,“她”仍然舍不得将嫁衣烧了。
在这一点,蕙绵与“她”极其相像,对爱情的纯洁与超越时间的性质,有一种执着近乎固执的看法。
“哗啦”一声,那件绣满了花开富贵图案的嫁衣,被她用力地展开在床上。嫁衣后摆长长曳地,鲜红色的里衣上绣着极为精致的花朵。那针脚,一看就出自秋香之手。
她用嫩白修长的手指,将那嫁衣上面的盘扣一个个抚过。这些盘扣,都是“她”一针针缝上的。手指掠过又凉又硬的扣头,蕙绵似乎感觉到了当时指肚被针刺入时的那种钻心之痛。
白皙而又漂亮的手因之轻轻一抖,她也回过神来。看着鲜红嫁衣上的葱白纤手,蕙绵开心的笑了。
“多么赏心悦目啊,笨女人。”她像是欣赏自己美丽的纤手似的,轻轻叹道。
一直关注着屋内动静的夏香,听到这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心中一抖。她知道,小姐又病了。
房内,蕙绵将身上的衣服一点点褪下,轻轻地捞过嫁衣,然后又一点点地穿上。她的脸上是一种极其庄重而又认真的神情,她就穿着这身漂亮的嫁衣迎他进门吧。
很长时间之后她才将嫁衣穿好,随后就坐到铜镜前面,将梳好的发髻仔细而有认真的散开,直至乌黑发亮的长发全部盈盈地披在肩头。
在散发的过程中,她的脑海里几乎不可遏制的出现一个场景,好像为她散发的手不是她自己的。一会儿是萧悦行,一会却又成了步惊风。
但其实,这个时候对着铜镜的蕙绵不敢承认,就算是步惊风,也是像萧悦行一样的步惊风。
她拿起梳子将头发完完全全梳得通顺,迟疑片刻,放下了梳子,决定将头发就这样散着,任何发髻都不梳。她要将她最柔媚的一面展示给他看,然后看着他后悔当初的选择。
此时的蕙绵,对于那个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步惊风,所希望的只有一件:让他为他的有眼无珠而后悔,仅仅是后悔。
楚府正门,福叔已经带了下人在门口等候了。据前去探路的小厮说,大少爷这时已带着大少奶奶进了西城门。
与福叔一样早早的守在府门口的,是桐儿,她没带小满,只一人立在那里。她的面庞比起前几日来清瘦不少,微蹙的眉头也显示出她此时心中的烦忧。
是的,她有许多事情要向姐姐说,需要姐夫替她做主。她爱离乱,也为他身上的气息所折服。就算她曾经隐隐觉得离乱对她并没有她对他的那种感情,但是她依然愿意嫁给他。成为他的女人,她定会将自己一点点刻在他的心上。
所以,就算他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甜蜜的情话,在与他定下婚期之后,她依然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
她了解他,所以从不曾担心他会说出“婚事作罢的话”来。就算那个时候他对那个大小姐表现出莫名的关心时,她也不曾担心过。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眼神飘远的桐儿喃喃的念起了小的时候母亲交给她的这两句诗。
她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可以将一个本来眼里只有大小姐的男人柔化了,而她却不可以将一个本来那么讨厌那个女人的男人柔化?
辘辘的车声传来,桐儿收起眼中的迷茫,这才看见那一队已离府门不远的人群。前面是四个手持铁枪的士兵,后面跟了四五辆马车。姐夫驾着马走在第二辆马车旁边,桐儿知道,那里面必是姐姐和那个未见过面的小外甥女。
想到这里,她脸上展出笑容,并上前几步接了过去。
“姐姐”,马车停下,桐儿对着车帘子唤了一声,随即便有些哽咽道:“你可回来了。”
她话语才落,车帘子就被撩开来,柳儿被丫头扶着下来,初见妹妹,也是眼眶微红,连后面被奶娘抱着的女儿也顾不上了。
“傻妹妹,怎么不在府里等着?”柳儿一下来就握住了妹妹的手。
“姐姐,我”,桐儿说着,眼中就滚下了大颗泪珠。
“哭什么?如今姐姐和姐夫回来了,绝对不会让离乱如此乱来的。”柳儿早就接到了妹妹送去的信,若不然也不会如此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好了,有什么话到府里再说吧。”步惊风适时插话道。
“姐夫”,桐儿这时才想起还没有向姐夫见礼,便擦了擦眼泪,匆匆施了一礼。
“就是,大少爷大少奶奶快回府吧。府里前两日就收拾好了”,福叔看了看身穿黑色便服的大少爷,忙上前笑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自从收到大少爷的来信,小姐就命人将听风居又收拾了一遍,大少爷就住在府里吧。”
“福叔,驿站里也收拾好了,可是相公说总要先回府里一趟的。爹也不在,我们进府里坐会儿就去驿站了。”柳儿抢在步惊风前面,如此笑着对福叔道。
“这里总是我家,既然已经收拾好了,就先住下吧。”步惊风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满脸为难的福叔,才开口道。
“好,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着把车赶进府里。”福叔轻松地笑了笑,又急急忙忙地吩咐下人去了。
“那就听相公的吧”,柳儿有些迟疑,终是笑着说道。
“你别担心,绵儿除了任性些,还是好的,不会像以前那样的。”步惊风往直通正厅的道路看了一眼,声音低沉道。
柳儿笑了笑,回身从奶娘怀中接过孩子,便随着桐儿一起去了府里。一路上谈的多是怀中粉嘟嘟的小女孩,桐儿也因为看见这么可爱的外甥儿心情好了许多。
府门前的热闹,蕙绵并不知道,也不会喜欢。她的小院儿,已经冷冷清清的好多天了。
展开双臂,吱呀一声将门拉开,一身嫁衣的女子盈盈地站在门洞内。如瀑的青丝柔顺的倚在小巧的耳后,浑身上下无一丝点缀的女子,却美得惊人。
几日来一直充当她身边的侍卫的离乱,一时看见这样的她无法反应。
四香也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小院里儿静的只能听见几人淡淡的呼吸声。
“小姐,大少爷已经回府里了。”这时院门口有一个小丫头说话道。
“知道了”,蕙绵淡淡的应了声。
小丫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见到一声嫁衣的小姐,差点惊呼出声。
“小,小姐,奴婢告退了。”小丫头知道此时的小姐早已不如之前那样亲近下人,又是在这样诡秘的气氛中,说话便有些结巴。
“都有谁去接着了?”蕙绵问道,同时走到石桌边,在石凳前坐下。
“回小姐,福叔和桐儿姑娘都去了,三少爷想是身体不大好,并未出门。”
“下去吧”,蕙绵不等她说话,就挥手示意她离开。
“你说,大哥什么时候会来我这里?”她转头,问更加没有表情的离乱。
“我不知道”,离乱看她一眼,回道。虽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声音里充满了对她的怜惜。
“他会让你去履行婚约的”,她像小孩子一样绕着手指玩,语气中没有丝毫在意道。
“我会在你身边”,离乱来到蕙绵身边,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依旧云淡风轻道:“你走了,也无所谓。”
这时的她,已经觉到了对不起他。尽管他之前屡次顶撞她这个大小姐,可是她到了这里以后,他是对她最好的一个。
蕙绵不想这样的自己,再与他有什么牵连。
离乱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可是心中想要陪在她身边的念头却越来越坚不可摧。
她却是真心的想要他离开,甚至从今以后都不想再见他一面。就像对于云飞卿,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他们。
片刻,她就将肩膀从他带着热度的手掌下躲开,枕着手臂趴在了石桌上面。长长的,鲜红的衣摆,很好看地拖曳在地面上。
女子一身的鲜红,在阳光的照耀下,如被碾碎的罂粟,令人为之沉醉,为之心痛。
不知过了多久,在蕙绵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沉沉的脚步声。她想着,这样沉稳的脚步声,定然是属于他的。
“小姐,大少爷过来了。”冬香以为趴在石桌上的女子睡着了,刚刚就想叫醒了她,但想起小姐这两日的阴晴不定,有些不敢开口。这时一见大少爷过来,便忙说道。
“绵儿?”步惊风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红色人影,不敢确定道。
蕙绵听了,忙站起身来,做出一副才刚睡醒的样子。
“大哥,你回来了?绵儿好想你。”她才一回头,就欢快的跑到男子面前,根本不及看见他的面容。
步惊风见她走得急,连忙上前几步,接住了她,轻责道:“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摔了怎么办?”
“有大哥在,摔不到。”蕙绵笑道,然后把自己的小身子塞到他的怀中,极其亲密的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好了,小丫头,快放开大哥,让我看看一年不见,有没有变得漂亮些?”步惊风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伸手将颈后柔软的手臂拿了下来,像一个真的大哥那样宠溺的对她道。
“你看,这是我的嫁衣,漂亮吗?”蕙绵顺从的从他怀中出来,并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
她这才看清眼前男子的面容,古铜色的皮肤,双眸沉如黑夜,鼻头嘴角都透出一股凌厉。与梦中见到的不同,此时的他已蓄起了短短的胡须,没有粗鲁的感觉,却更多了一股历尽沧桑的味道。
这样一个钢铁般的男子,露出柔情时定是万分迷人的吧,如不然,那柳儿怎么会在这三个都十分优秀的哥哥单单挑中了他呢?
“想要嫁人了,嗯?”步惊风连忙扶住因为转圈而有些趔趄的她,调侃道,好像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曾经费尽了心机要嫁给他。
蕙绵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苦恼,“没人要娶我呢,他们都说我不好呢”。她说的似委屈又似撒娇,像极了一个没有小朋友的孩子。
离乱看着做出这样一副样子的她,心里一阵酸楚。
“傻丫头”,步惊风抚了抚她的发丝,笑道,眼神却有些闪躲。
“不过没关系,绵儿一定会打劫一个美男子,然后让他娶了我的。”她随即又万分轻松地道,并对他绽开了几日来唯一的一个笑容,尽管是装的,却依旧灿烂的让人心情大好。
说过这句话,蕙绵看见对面男子的眼中少了些愧疚,她不禁对上他的眼睛。“你也会有愧疚吗?”她的眼神在这样问。
步惊风垂下眼睑,稍停,又道:“绵儿,大哥此来是有话要和离乱说,晚上大哥再来看你。”
蕙绵听了,心中冷笑,小姨子的事情就这么打紧?连装着与她寒暄长一点的时间都没有吗?
“什么事啊?不能让我听吗?”蕙绵故作不知,问道。
步惊风稍迟疑,“是要谈谈离乱和桐儿他们的婚事,毕竟婚期就在这一个月里了。”他虽极力掩盖神色中的不自然,蕙绵仍是注意到了。
“哦,好啊,府里也该办办喜事了,让我也沾沾喜气儿。”她依旧笑道,袖子下的指甲却几乎嵌入手心里。
离乱猛地看向带着笑的女人,他知道她此刻的笑是装的,但是他却不知道,她竟然能装的这么好。
步惊风也笑了笑,随后又对蕙绵道:“绵儿,你毕竟待字闺中,离乱这样出入你的院子也不好。我来时也带了些侍卫,以后府里的护卫定然加强了,就不用离乱这样日日在这里保护了。”
蕙绵认真的听他说完,笑了,她不知道这个大哥竟然能这样的避重就轻,将旁人暧昧的猜测一抹而过。
“我知道了,绵儿听大哥的。”蕙绵顺从道,然后转向离乱,“离统领,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听她这样的一句话,离乱站得有些不稳。终于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跟着步惊风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蕙绵就收了脸上的笑容。见过步惊风本人,她才发现她对他并无太大兴趣,所以并不想陪他玩太久。
女子这样想着,捏了捏笑得有些发痛的脸颊,折回屋里。
她将嫁衣换了下来,吩咐夏香端来一盆火,也不拉个凳子,就蹲在火盆边看那黄蓝色的火苗将红红的嫁衣吞噬干净。
“小姐,您去休息,奴婢看着吧。”
夏香在旁边看了会儿,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一句话。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姐并没有像前几日那样训斥她。
“不用了”,蕙绵的额头此时已被火烤出了层层细汗,她抬头看了看夏香,良久又笑道:“我会先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就要他们好看。”
夏香看着这个她从小伺候到大的小姐,眼中一阵发热。她明白小姐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她却不希望小姐从今日后都带着一张面具生活。尽管这面具,是她曾经真实的面容。
她只希望她的小姐,该怎么发火就怎么发火,不要像面对大少爷时装出那样的笑容。虽然以前小姐笑得也是如此,但她这时从小姐脸上看见以前那样纯真无忧的笑容,只觉得万分难过。
只因为,这个时候的纯真无忧已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了。
当晚,月白风清,晚饭过后,蕙绵就命夏香拿了一壶酒两碟小菜,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饮酌。
下午的时候,她去拜访了所谓的大嫂,也见了那个可爱的小侄女儿。不过,大嫂见了她很是防备,抱着孩子一刻都舍不得放下,生怕她抢走摔死似的。
这时她的酒喝得太急,呛了一口,咳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儿了。又抬起酒杯饮过后,女子才喃喃道:“你不想让我抱,我还不稀的抱呢。”
然后,她又抬起酒杯对着月亮,有些迷蒙道:“你说,我有那么坏吗?为什么不是碍了这个人就是碍了那个人,难道这人世间就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吗?”
语毕,又是一杯冷酒入肠。
“别喝了,喝酒伤身。”冷冷的声音响起,随后手中小小的酒杯就被一只大手夺去。
“你回来了?”
蕙绵顺着手臂向上看了一眼,随即就要去夺他手中的杯子。
离乱跟着步惊风走了之后,直到这时才把事情处理好,不想才一回来就见她独自喝闷酒。她何时这样一人喝过愁酒,知道萧悦行是那样的人之后,她不也没这样?难道,那个步惊风,在她心中的位置就那么重,那么不可替代?
离乱气急了,一遍又一遍的这样猜测,一遍又一遍的这样问自己。
“他回来,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让你难过?”
她仰起莹白的脖颈,不顾形象地拿起酒壶将酒往嘴里倒,被呛得咳嗽连连。他见她如此,有些气急败坏的吼道。
离乱确实在意极了她上午时,在步惊风面前对他的态度。
“是”,蕙绵看了他一眼,不想分辨太多。
“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她放下酒壶,悠悠道。
“你将我赶走,也嫁不成他。”离乱听了,一下子就将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我知道”,蕙绵却丝毫不受他影响,拿起筷子又吃了两口小菜。
离乱见她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心中讨厌到了极点,他极度不喜欢她的这个样子。
“你这个女人,到底要我怎么样?”他心中的火一下子就窜到了头顶,大手向钳子一般,瞬间就把她拉到了他的身前。
蕙绵有些嘲讽的看了他一眼,离乱只觉得手上顿时就失了力气。
“我要你从我的面前消失”,她看着他道,而后,又用极度轻蔑的语气道:“记住,你的身份。”
离乱心中大震,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她,是那个他爱极了不舍得伤害分毫的女子。她的眼神表示,她是那么的看不起他,而他只是她家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离乱有些慌张,大手也有些发抖,他连忙松开手,释放了其中软软的手腕。
“为什么?”他的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就连问出的话都轻的像是耳语。
“你觉得我们两个可能在一起吗?你走吧,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蕙绵眼中仍是可怕的平静,说话时还查看着刚刚被男人大力拽过的手腕,一副被鲁莽粗鄙之人侵犯了的不喜。
离乱看着她的表情,她的动作,仔仔细细地。他想看看,她的这个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是的,这个女人太会装了,可是这个时候,离乱却不能分辨了。
“还不下去?”她收起手腕,对着他前所未有的严厉。
“是,属下遵命。”
离乱看了她一眼,单膝跪地,拱手回话。随即利落的起身,就如当初蕙绵在府中初见他时那般,与她擦身而过,气息间不带丝毫留恋。
几个起落,男人宽阔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阿离,走吧。”良久,她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
她知道,她最依赖他,也最不想伤害他。可是,如今的她有病了,最是依赖的人她就越想狠狠地去伤害。
他该有个温婉柔顺的妻子的,而不是像她这样一个心中有着其他的男人的坏女人。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蕙绵却有一阵喊他回来的冲动:有他陪着,她可以少一点害怕。但是她不能,也不想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刻刻见证她做为一个女人的卑鄙,更不想在他眼中看到他对她的比今日更浓中的失望。
步惊风回府不过两日,蕙绵就捡了午后他不太忙的时间,缠着他明日带她去放风筝。
“你这个小丫头,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一般?”步惊风听了她的话,放下手中的兵书,看着她笑道。
“大哥,你都说我是小丫头了,当然得像个孩子一样。再说了,你都好久没有陪我放过风筝了。”
蕙绵转到书桌里面,挨着步惊风坐在横长的大椅上,语气中是小女孩的撒娇和女人娇媚的特有的融合。
“好,明日下午,我处理完事情就去。”
步惊风说着就站了起来,做出一副倒茶的样子。蕙绵连忙也随着他站了起来,紧紧的拽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不行,明天一天你都要陪我,我们去巍峨山好不好?我们这么久不去,那里买风车的老头儿肯定都不认识我们了。”
她的身子几乎都倚到了他的怀中,做着她以前最看不上的那种女人所做的事情:挑逗一个男人。
她却装作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是一种挑逗。
“丫头,年纪大了,跟大哥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影响……”步惊风一边伸手要拉开蕙绵,一边这样说道,不过说到后来却停了。
虽然他才回府不过两日,但是却不妨碍福叔隐隐晦晦的将那件事告诉他。他知道了她曾经被歹人劫持过,这个时候“影响闺誉”的那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影响什么啊?”蕙绵按住他的大手,紧追不舍道。
“没什么,正好我明天也歇歇,咱们一早吃过饭就去。”他连忙改口,即使他对她没有那种男女之情,但是她也是他当妹妹疼到大的女孩子啊。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影响你和嫂子的感情?”女子像是恍然大悟,说话间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调侃语气,极是好听。
“没有,你这丫头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步惊风听了笑出声来,伸手点了点女子皱起的小鼻子,有些宠溺道。他却不知道,他以为的天真的女孩子,正想方设法的要使他与妻子产生隔阂。
蕙绵因为他这个温馨的动作愣了愣,随后才抗议道:“大哥,你不准再点我的鼻子,它本来就够平的了。”
步惊风听了,更加开怀,有些乐不可支,又将她的小鼻子刮了三四下才放开来。
屋子里的欢声笑语,让正往这边来的柳儿有些慌乱。她伺候过蕙绵一段时间,自然见过步惊风之前对她的种种宠溺。
也正是见到了他对着蕙绵偶然闪现的柔情,她才被这个男人深深地迷住了,并在心底发誓一定要嫁与他为妻。
虽然她此时已是他的妻子,但是以往他对那个大小姐的好就更加成为了她心中不可碰触的地方。她不允许她的男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笑得那样开怀,他的极少的柔情只能是她的。
“相公”,柳儿几步快走,未进书房门口就唤了声,接着才道:“我给你做了些银耳莲子羹,歇会儿再继续忙吧。”
她向里走了几步,似才看到蕙绵,笑道:“没想到妹妹也在,没有带妹妹的。”
她说着又作势回头吩咐丫头再取碗筷来。
蕙绵这时却笑道:“我最不喜欢喝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了,就不劳烦大嫂了。”
她说过,也不管柳儿脸上有些僵下去的笑容,转身跟步惊风说了句明天先去巍峨山上等他,就出了书房。
“明天相公不是还要去兵部办一下交接吗?”蕙绵走后,柳儿脸色变了几变,忍住了责问的语气,轻柔道。
“晚个一天也无妨,馨儿呢,睡了?”步惊风显然不想说太多,很快将话题转到了女儿身上。
柳儿听了问话,心中却不大痛快,不过仍旧回道:“嗯,可能才从北边儿回来,馨儿有些水土不服,刚刚哄了好久才睡着的。”
她像是怕丈夫忘了女儿不舒服似的,把大夫对他们夫妻二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时小丫头将盛好的银耳莲子羹递到步惊风面前,他看了看,接过了,才又对妻子道:“明天再换个大夫看看也行。”
他说着,动了动碗中的勺子,随后又放了下去。
“没事的话你就先回房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忙。”步惊风说着,又举起了书本。
柳儿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一暗,却仍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他早些将莲子羹喝了,不然凉了就不好喝了。
步惊风应了,心中却明白妻子平静的表面所隐忍的怒气。当初执意要娶她,他步惊风就必是爱极了她的。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会将绵儿伤的那么深,他一直觉得,她对他的依赖与其他人家中妹妹对哥哥的依赖是没有差别的。
所以,他从未想过将绵儿摆在除了妹妹以外的任何位置。当初成婚之日,她对柳儿的所为,并没有让他真的厌恶了她。
与柳儿到了北境之后,他也不是没有担心记挂过她。如今一年多过去了,他再次回到楚府,再次见到她。他仍旧想将她当作妹妹那样疼爱,虽不至希望妻子如他一样疼爱这个妹妹,但他却希望妻子不再在意以前的事。
柳儿虽是回了房,却是直到听派出去的小厮来回报说大少爷已经把那碗莲子羹喝了,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件事放下之后,她却又在意起了自家相公和那个大小姐明日到底有什么事情来。
柳儿知道,如果不是她的出现,那么现在他的妻有一多半的可能就是那个大小姐了。尽管他说过,他从来只拿她当妹妹,但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况且,那个时候他对那个大小姐的疼爱有哪一点是做得了假的?
当初她才进府时,他不一样是将她等同于府中的丫头吗?
柳儿越想越担忧,她绝不能让自己这么用心经营的爱情和婚姻付诸东流。明天她是绝对不会让他出门的,柳儿看了眼小床中熟睡的女儿,这样想到。
同时更加打算着过两日就寻个由头,先和相公去驿站里住,然后再去寻房子。
蕙绵见了柳儿正巧那时去书房里,才出了门脸上就显出笑来。她总算没有挑错时机,剩下的事情,自己只等着就好了。
她一个人走在府里,相府的卫队几乎一刻钟就从身边过去一队。然而在这熟悉的场景中,却再找不到那个人了。
蕙绵不知,她那日竟那样伤了他的自尊。他连封信都没留,就这样消失了。
她以为他就算生气了,不在她身边,也总要留在府里的。可是,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她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她看着向她见过礼就错身而过的卫队,愣愣地站在了当下。初见离乱时的那种兴奋与期待的心情又充满了心胸,渐渐走远的卫队更加让她有一种时空错置的混乱感。
蕙绵恍惚,她总说不爱他,为什么她觉得心中有那么一个位置是属于他的,连当初的萧悦行都不能替代。
“站在这里做什么?”无力而又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蕙绵就算记不住他的声音,却总能记得他身上的气息。冷冷的,在他身边总像在腊月里看梅。
蕙绵低下头,并没有去看他,也没有说话,抬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半分的都不想看见他。她甚至强烈的希望过,把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在脑中全部褪去。
她一点点加快脚步,直至小跑,她同样不想听身后压抑着的轻咳。有关他的一切,她都不要再知道,尽管他与她只住在几步相隔的地方。
云飞卿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庞因为她的躲避更加苍白,他尽量不咳出声,看了眼她刚才望过的方向,终也提步离去。
他近来一直想,他与她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要错过的。
如果当初第一个进楚府的是他而不是步惊风,她就会从一开始都不讨厌他,他更加不会讨厌她。
如果她大病初愈那日,她说她谁都不记得的时候,他不那么冷淡的对她,或许这时他们早就成了夫妻。
第二日,蕙绵早早地就去了巍峨山,并给丫头留下话,带给步惊风,就说他自然知道去哪里寻她。
而她只带了夏香和一只风筝,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巍峨山。
这座山蕙绵本人是没有去过的,因为它坐落在京郊最边界地区,离京都很有一段距离。不过在她如今的记忆中,这座山却是熟悉无比。
“她”与步惊风最常去的就是巍峨山的一处山坳,那里平坦肥沃,奇花异草也有许多。最奇的是这处山坳通风极佳,是个放风筝的好处所。
而“她”,最喜欢的就是带“风”的这些东西。风车是“她”的最爱,“她”总说一看见随风转的风车就像看见了他的脸一样。
他问过“她”为什看见风车就像看见了他?他们可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她先是说只是一种感觉,随后总是耍赖说他们的名字都带“风”字。
蕙绵带着夏香,依着记忆中的常去山上的一条小路登山,却发现在山口那个卖风车的老头儿已经不在了。如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摊位。
蕙绵没有在意,继续朝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