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道往南三百里外,十里设一乐亭,凫渚清沙接天交映,白鸟迂回高飞,稀稀落落栖停在亭顶的瓦甍上。
车轴滚滚向前,足足甩了六个乐亭后,马车里的盘珠率先打破沉默,她拘谨地握住膝盖道,“姑娘,我觉得他们要追上来了。”
“这点出息,怎么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宋知熹觑她一眼,随意抬眼望向窗外,良久,忽然扭过头来,“其实我也觉得。”
此话一出,宋知熹扶住侧壁拉开门帘,连忙迎着风对车夫说道,“劳烦您再快些,不必顾及我俩是姑娘家,只管往快了赶便好,越快越好!”
车夫扬起马疆一把甩下,“那姑娘可回去坐稳喽!”
马车疾驰在道路上,两人在里面险些吐得七荤八素,距离上路已经足足逃了一个时辰的脚程,金吾卫没这么快能追查过来,马车到达风波亭一带便彻底停下。
宋知熹平复好眼前的眩晕感,她衣着轻便,两步跃下马车,绕到车厢后转了一圈回来,实在佩服地朝车夫褒扬道,“你这马车实在瓷实,速度都暴力成这样了它都不带散架的。”
车夫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姑娘可夸错了,哪里是马车厉害,老夫从业二十年,驾车的门道早已摸得门儿清,没点手艺还做不到呢。”
宋知熹从褡裢里翻出足额的银两,盘珠也终于从马车里现身,她勉力撑着身子走下来,扶住宋知熹的胳膊整个人往下一萎,宋知熹被她拽得往下一歪,整个人差点垮了下去。
风波亭是一座比乐亭稍微大一些的休憩地,供行人饯别而修,同时作为一道地标,以此为界再往前走,表示就到最近一处的属邑了。宋知熹将盘珠带到亭中坐下,盘珠的脸色极度不好,显然是马车上晕车的症状。
宋知熹一问才知,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更何况走了这么远,能舒服才怪。
宋知熹有些不忍,她别过头,说去给她找水,却被一只手牵住了袖子。
她难堪地撇开眼去。前方等着她的大概并不是什么轻松快活的日子,也许是疲于奔命,抑或霜行草宿,这就像一段征程,归期不定又命途未知,喜乐抛诸在身后,权为角逐几许安宁,没有人愿意置身于这样的境地。
所以,她跟来,又是何苦呢?
“看界碑所载,前面应该就是曲阜了,我会把你好好安顿下来,至于身契放遣什么的无需担心。”
“姑娘,珠子不想。”一道声音打断她,紧接着,一个怀抱从身后怯怯环住她,宋知熹浑身一僵,“珠子从未见过,像姑娘这么好的人。”
这个怀抱温暖而真挚,宋知熹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拥抱过了,温存恍若隔世,她忽然想念起自己的胞姐祝明川,但自她们双双长大后,祝明川便再也没有像这样拥过她,如今时移世易,她从未想过盘珠会做出这番举动,又如此念她的好。
宋知熹微微垂眸,身后这个纯善之辈,显然听出她想要只身离去的意思,但既然有人打定主意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她这次,忽然再也不想推开了。
就当她,起了贪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