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起夜的时候,童言就醒了。
她知道,他一直没睡。
没有立刻就叫他,而是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虚掩上房门。
他没有去卫生间,也没有去厨房喝水,他像是走到客厅的某处角落,停下来,此后再也没有发出声响。
她猜他是不是又在窗前吹风,或是坐在沙发里一个人静静地承受失眠的苦楚。
即使她表明态度愿意与他分担,可实际上做起来,却并非一朝一夕就如愿。就像她之前无法放下心结与他沟通倾诉一样,主动迈出这一步,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但是,她爱他呀,爱,就是战胜一切困难的力量。
童言拉开门,走出卧室。
客厅里光线昏暗,可她还是一眼就找到他。
他坐在沙发那边的地毯上,膝盖上放着一台屏幕闪烁的笔记本电脑。他戴着耳机,正专心地聆听画面里的声音,连她走近了也未察觉。
童言挨着他坐下,地毯厚厚的,感觉不到凉意,他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面朝着她,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挽住他右侧的手臂,然后,靠向他的肩膀。
他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侧过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卸下耳机,拔掉插头,顿时,一阵子弹炮火的喧嚣声就响彻耳膜。
电脑里播放的并非是什么欧美枪战大片,而是乔本尼在战区拍摄的真枪实弹的战场实景。荒芜的城市,支离破碎的建筑物,狼烟滚滚,火光四起。士兵大声呼叫,乔奔跑时浊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甚至拍到一名政府军士兵被子弹击中头部的血腥场景。
童言不是第一次看到战争的真实画面,从章华老师那里得到的关于季舒玄和乔本尼的战区视频,她曾反复观看了不止百遍千遍,短短的几十秒视频资料,她甚至背下了里面的每一处细节。关于战争的残酷,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深刻体会。她通过新闻或是视频资料里的镜头画面了解到的战争真相只是片面,只有他,只有像他一样真正融入其中的勇者,才会如此坚定的前仆后继,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做出巨大的牺牲。
季舒玄虽然看不到屏幕上惊心动魄的视频画面,可战争的可怕和残酷早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深植在他的记忆深处,仅仅凭着声音,他就能准确无误地辨识出视频里任何一个场景。
不知何时,画面停止混动,停在了一片漆黑的背景下。
他久久凝坐不动,她就依偎相随,给他最温柔的依靠和温暖。
时光仿佛也跟着停止了脚步,唯余静好和安宁。
过了不知多久,她抬起头凝望他的侧脸,神色动容地说:“我为你感到骄傲,你们真了不起!”
由衷的为他们这些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因为战地记者不是谁都可以胜任,它需要拥有强大的内心以及卓越敏感度的人才敢去尝试冒险。
他沉默片刻,忽而揉了揉她蓬乱的发丝,调侃说:“我记得,你好像是因为我长得帅才开始崇拜我的?”
她一愣,随即赧然解释道:“我那时还小,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喜欢英俊帅气的偶像。可越是了解,越是投入,就越看轻这些外在的条件。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对你的看法竟和之前肤浅的迷恋有着天壤之别。舒玄,你是用你的人格魅力打动了我,用你的执着和勇敢赢得了我的心,而不是靠着那些外在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季舒玄的脸在沉沉的夜色中闪烁着光彩,他俯身,吻了吻童言的额头,“谢谢你如此看重我。不过,我也因此有了压力,怕今后的我会让你失望。”
她仰起头,在他微凉的唇上印下一个亲吻,“怎么会呢!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那就是最棒的你!”
最棒的。
在他的心里,她又何尝不是最棒的呢?
他微笑,揽紧她的肩膊,静静地享受这温馨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说:“乔向电视台递交了辞职申请,他很倔强,不愿意用残疾的身体成为享有特权的人。而且……”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困扰地拧起眉头,声音低哑地说:“而且,乔的心理问题比我更加严重,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童言眨了眨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他竟主动与她分享心事。
原来他睡不着,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她很早就有个想法,只是未能成型,如今他提起,倒让她在瞬息之间下定决定。
她拿起季舒玄稍显冰冷的手,用力一握,“舒玄,我能帮你。”
他转过头,脸部轮廓分明。
她看着他,说:“我想用自扬基金成立一家心理康复医院,专门收治各类型心理病患者,乔本尼如果愿意的话,我想请他来北京负责这方面的工作。”
季舒玄手指一紧,惊讶地问她:“你要建一所心理医院?什么时候的想法?”
她笑了笑,回答说:“就前一阵子,你赖在我家不走的时候。”
当她知道自己和季舒玄被不同程度的心理病症折磨的时候,那时,她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季舒玄沉默片刻,摸索到她的下颌,捏了捏,说:“谢谢你,小言。我会和乔说这件事,他能来最好,不能来我就安排他在纽约的心理康复中心接受治疗。”
童言说好,重新靠在他的肩上,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这下我们可以睡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