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殒?宁怀因双眼眯了眯,唇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那也应该知道分寸。公主,”宁怀因看着脸色苍白的永宁,“如何?要去替他说情么?”
永宁有些乱,她万万没想到,她不过两天不在府上,便出了这档子事儿。她与云画屏虽不相熟,但怎么说云画屏也是她公主府上的人,这般不管不顾的就把人拷走,实在不给她面子了些。
但就算她在府上又如何呢,云画屏家族出了事,他是肯定逃不掉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痛恨连坐,但这不是现代,这是千百年前的大梁,而且平心而论,若是在商鞅年代,云画屏就不止被流放这么简单,贪污了那么多,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她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小帝姬,她也想像小说里的女主角那样雷厉风行叱咤风云,风风火火的闯到皇帝面前分庭抗礼,口若悬河,最好能一举废除这种残忍的连坐制度。
但是,她不能。而且她也没这个能力。更何况如今做主的,根本就不是萧远。真正做主的那个人,她唯恐避之不及。
此时她心里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叫嚣着叫她赶快到萧远那边说项去救云画屏,一个说着不过区区一个面首而已,不值得她出力不讨好。
永宁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感到挫败过。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玉茗,他抱着希望来求自己,但她却竟然连救的心思都没有,她为自己感到羞愧。
时间过了不知多久,永宁呆坐在梨花木的凳子上,宁怀因站在她身旁,玉茗跪在地上,期待的看着她。
“呼……”永宁长出了一口气,“云公子他,现在何处?”
宁怀因说,“这会子,若是没出发的话,应该是在大理寺地牢里关着。”
水浒传里头林教头受的那些苦,想必大梁也有。旁的她做不了,但看一眼,替他打点打点,叫他路上好过些,还是能做的。
永宁慢慢站起来,脚下有些不稳,但还是扶住桌角站直了,“莲子,叫人备车,我们去一趟大理寺。”
莲子捏了捏手绢,说了声‘哎’,便出去了。
“公主,”宁怀因上前扶住她,“我陪你去吧。”
永宁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那……多谢世子了。”
“公主,公主……”玉茗膝行几步,“您……要去救云兄么?”
永宁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宁怀因似是看出了她窘迫,揽住她说道,“是与不是,都不需与你禀报。且记住自己的身份。”说着,便揽住永宁离开了。
玉茗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瞬间瘫软在地。
“云画屏……我可是已经尽力帮你了……”
“你救我的人情已还,至于你有没有那个造化……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因为公主府与世子府离得不远,宁怀因是走路过来的,这趟去大理寺,永宁便叫宁怀因和她一同坐到了马车上。
这一路上永宁都怔怔的不说话,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宁怀因在旁看了许久,壮着胆子握住了永宁的手:
“公主,不必担心。这次主审官是蔡上元,之前是南藩人士,与我有过几面之缘,许是能帮上忙。”
永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此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替他打点一番,也好叫他免了那些苦。再多的,”永宁低下头去,“我却也帮不了什么了……”
宁怀因继续宽慰道,“公主且莫要自责,天灾人祸都是不可避免的,且他能有这个恩德叫公主再帮他打点,本就已是不可多得的福气了。”
“多谢你,我好受了很多,”永宁对他微微一笑,“只是恨我太无能……”
宁怀因只握紧了她的手,“莫要再说这种话了,纵使你贵为公主,但也并不可事事都能管得了,这都不是公主的错处。前面快到了,公主打起些精神来吧。”
永宁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不再说话。
大理寺离东城区稍稍远些,等到了,永宁已稍微恢复了些元气。叫宁怀因扶着下了马车后,永宁抬头,只见朱红墨黑两色的建筑,飞檐翘角,威严挺立,大门口两旁是两排红色的栅栏,一左一右各一石狮子,面目狰狞,似要将人吞吃入腹。
宁怀因很快便出来,给的消息却是,云府的人在刚刚不久之前就已经出发,这会子怕是已经出城了。
“如何,公主,要派人去追么?”
永宁想了想,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劳烦世子,还帮我将上路的人拦在城门口。”
永宁坐着马车到城门口时,莲子从帘外说押送的队伍就在外面,永宁却有些不敢出来。最后还是宁怀因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公主且去吧,宁七在呢。”
永宁看着宁怀因,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说好。
云家的宗族大都在扬州,便从扬州出发,因着云画屏在京城里,便走的要比其他云家人要早。云画屏低着头站在驿站的桌子旁,手上捆着镣铐,头发胡乱的在头上扎着揪,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整个人都不复往日的光彩,连额心的那颗妖娆的红痣都暗淡无色了起来。
不过所幸是身上没有什么伤,想来并未受刑,大抵到最后还是看了她这个公主的几分薄面,没有过多为难他。
云画屏听见脚步声,一抬头见是永宁,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干燥而有些发白的嘴唇张了张,喊出声时眼里已经蓄了泪,“公主……”
堂堂七尺男儿在她面前落泪,纵使她心里与云画屏并不相熟,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此刻心里也不免有些泛酸。
“想不到……画屏此生还能再见公主一面……”云画屏喃喃说道,眼睛因为泪水显得有神了许多,“画屏已是知足了……”
永宁看着云画屏,哀哀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究竟是说我无能救不得你,还是说些安慰的话语。父亲被斩首,全家都被流放,此情此景,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若是永宁有先知的功能,她就会庆幸她没有救云画屏,因为只要她出手救了他,陆晅立刻就会派人杀了他。
永宁从莲子手里接过一个包袱递给他,“这是一些银两和衣服,还有些吃的。你……”永宁低下头不敢看他,“多多保重。”
云画屏伸手接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轻轻剐蹭过她的手背,“多谢公主了。”
“人我已经打点过,他们不会为难与你。”
此时,一个差役朝永宁行了一礼,“公主……小的们该上路了。”
永宁点点头,终于敢看向云画屏的眼睛,“保重。”
云画屏红着一双眼,声音微哑,“公主,我们此生……还会再见么?”
却不等永宁回答,又或是怕永宁回答,云画屏将包袱挂在身上,将牵引绳交给差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永宁站在城门口目送着人群远去。云画屏,天高水远,我们或许不会再见了。
不得不说,经过这件事,永宁低落了很久,真的是很久,久的她月事都推迟了。
这天,永宁刚绑好了月事带,正气若游丝的瘫在塌上躺尸,缇夫人就来了。
“啧啧啧啧……”缇夫人照例是摇着她那柄羽毛扇,一摇三摆的扭进来,嫌弃的看了永宁一眼,“瞅瞅你这模样,亏那些个眼瞎的还能叫你大梁绝色,我瞅着还没我这个半老徐娘漂亮呢。”
永宁呲牙咧出一个笑容,“姑姑这么美,永宁哪里比得上呀。”
“得!赶紧打住,叫谁姑姑呢~!再叫一声,我可就走了!”
“啊……成成成,缇夫人,缇夫人还不成么……”
“嗤,这还差不多。哎我说,”缇夫人一扭身坐在了她床边,“没想到永宁公主这么痴情,为了个面首,竟一病不起,妥妥的病了大半个月,真是牛啊。”
永宁诧异,“我哪儿有一病不起半个月!”她只不过是懒得出门,在府里头宅着罢了,怎么就成为情所困了。
缇夫人撇撇嘴,“这可不是我说的,外头可都这么传的。那云画屏公子,倒是因此名声大噪,听说边疆那边的贵女们,都翘首以盼,好看看这位叫大梁一绝色折腰的公子长得什么样儿呢。”
“这倒也好,省的他到那边再出什么事儿了。”
“哟,还真是痴情。”
永宁在床上翻了个身,小腹就一阵胀痛,“什么痴情啊……我左不过是觉得自己无能,没护住自己的人,觉得愧疚而已。”
“哎,缇夫人,”永宁支起下巴,“要是温公子家里面也出事儿了,你会怎么做?”
“唔,那要看是什么事儿了。比如说今儿这事儿,倒还值当我跑一趟,毕竟他是我半个正宫么。”
“感情夫人不是来看我……是为你那情缘说话来了,”永宁长叹一声,“说吧,我什么都不管嘴上没毛一女子,能帮你什么忙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缇夫人靠在床架上,“你上次从我府里头出来,是不是去了西市大街的福满堂。”
“对啊。你怎么知道?”
“嗨……你在那儿,是不是叫个叫温傲的给调戏了?”
永宁侧目,“不会……那温傲也是你的面首吧?我说缇夫人,你这什么眼光啊。越来越不行了。”
“嗤,就他那怂样儿,哪儿有资格当我的面首,”缇夫人很是嫌弃的摇着扇子,“是我们家阿温,那温傲是阿温的胞弟。阿温名叫温西铭,是温家老爷子的五子,两个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在一处养的,感情要稍微那么要好些。”
“所以……你是来干嘛来了?”
“那位英雄救美的宁世子,怕是想要替你出头教训教训,那温傲未曾入学为官,在温家开的铺子里做了个管事,这几日呢,铺子里总是有人找麻烦,前些日子还走水了。这不,求到阿温头上来了,”缇夫人冲着永宁笑了一笑,颠倒众生,“我们家阿温难得跟我开口,我这怎么着也要跑一趟不是?”
“我被调戏了,还不能报复回来啊?”
“那怂货是可恶,我先抽他个几十鞭子,然后送来与你赔罪,如何?要知道那声音还是温家的,那温傲只是个小跑堂。”
话都说到这份上,况且那天的事情她早就忘了,但是拿乔还是要做足了。永宁趁机狠狠敲了缇夫人一笔竹杠,气的她只说永宁小白眼儿狼。
“哎我说,温家老爷子虽是从尚书位置上退下来了,如今温家是不如以前,但好歹还有好几位子弟在朝做着侍郎什么的。温家的公子你都能抢过来做面首,”永宁啧啧啧道,“永宁真是不得不佩服啊。”
说道这儿,缇夫人一贯漫不经心的脸上却慢慢黯淡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却说,“却是难为他了……”
瞅着缇夫人这模样,想必期间有什么隐情,永宁想知道,但缇夫人看似不怎么想说,她也就作罢了。
“缇夫人,倘若温公子有朝一日也落了难……你当如何?”
缇夫人此时已经又挂上了往日里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说道,“连坐的不管是死罪还是活罪,我都救不了,至多只能替他多烧些纸钱,要么像你一样,多打点打点了。”
“你就没想过找皇上说情么?”
“找皇上说情?”缇夫人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万化年间,也就是太祖在世的时候,有位公主的驸马家族获罪,驸马被连坐,那位公主在宫门前嚎啕了三天三夜都未能如愿,足以可见太祖铁血。这是祖上的规矩,一旦连坐,就连驸马都不能幸免,你觉得……区区一个小小的面首,就能叫皇上改变心意?别做梦了。”
永宁叹了口气,“哎……就不能不连坐么。”
“你这话,与我私底下说说就罢了,可莫叫朝堂上那些老顽固听到了。连坐乃大梁铁律,任何人都不能更改,也不能妄议。这是太祖的原话,我今儿说给你,你可别再犯浑。”
哎……万恶的封建社会。
永宁悻悻的把头埋到枕头里,颇有些蔫。
“你这可不行啊,没了一个面首,剩下的不还有九个呢么,我把舞蹈教习借给你,你多和其他九人亲近亲近,保管你生龙活虎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还是算了。”
这时,莲子从外面进来,手上捧了一张拜帖,对她说道,“公主,宁世子又来了。”
从送完云画屏那天开始,宁怀因就天天都来报道,她因为心情低落不好受,整个人不洗脸不刷牙的颓废的很,这模样见不得客,便回回都打发了他回去。宁怀因也不介意,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走了。说来这每日带的东西也不重复,都是亲手做的点心或者菜肴汤羹,应该是一做好就送来了,从食盒里端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
永宁在缇夫人揶揄的眼神下接过那拜帖看了一眼,上面说五日后是他的生辰,希望永宁能出席。
掐指一算她颓废也有半个多月了,这春都打六九头了,她也应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
“宁世子还在门口么?”
“是。”
永宁想了一下,当即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但是到书桌前找了半天,都没找着一根毛笔,最后索性用描唇的毛笔沾了胭脂,细细的在贴上回复了一番。之后又重新折好,交于莲子,“把这个交给世子,说届时一定会去。只是今日身子不适,便不见他了。”
莲子接了回帖出去,永宁又倒在床上趴好,缇夫人也跟着歪过来。
“你这可真够风雅的,还用胭脂回信,你这可比印个什么红唇胭脂印儿要有文化多了。”
“什么风雅不风雅,我这不是没毛笔了么。”
“我说你怎么对我挑的面首不感兴趣呢,敢情这儿有条大鱼呢。也是也是,宁世子的风貌可比那几个面首要好多了。怎么,你瞧上那世子了?”
“没影儿的事儿,就是他帮我挺多的,人家过生辰,特意邀我去,我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吧。”
“嗤,男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对你没那份觊觎的心又怎会对你这般好?我跟你说,可趁早做了打算,别到头来被人再算计了。”
“我夫君宁寰就是南藩的世子,我若再找这位宁怀因世子,我这是要掉世子堆儿里了。”永宁把头转到另一边,露了个后脑勺给缇夫人,“况且我也不想嫁人了。跟你一样,自自在在当个公主多好。”
缇夫人听完,面上慢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这种人人嫌弃的角色,没想到你也羡慕。也罢也罢,”缇夫人慢慢摇着扇子站起来,“事情我也说完了,你找个机会与你那世子哥哥提一提,可别忘了。”
“哎,这就走了?我镇日里闷得慌,你就留下来用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