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一路走来,倒见着个奇特的情景。”
“哦?什么情景?”
“晋阳的百姓们都说那几日井水的水位突然下去了好多,有些井里头却是往外头冒黑水,都说这是前些年进山伐树的人触怒了山神,给的惩罚呢!”
永宁皱了眉,“你说什么?井水水位下降,有些还往外冒黑水?”她不由提起了心,这种地理现象确实反常,但是在前世的晋阳一代也是很常见的现象。
“是啊,”那汉子见永宁来了兴致,也很是兴致勃勃的给永宁说着,“属下也觉得奇怪,便特意着人问了问,晋阳的百姓都说这附近有一座山头盛产红樟木,有些商家为了做红樟木漆盒便派人进山大肆砍伐红樟木,砍了这些年,那些山头甚至都快秃了。”
说起这个永宁有印象,前些年有一阵儿确实很流行红樟木的漆器,因外观精美、存放时间久等优点很受京圈儿贵族的追捧,她也贪着新鲜求着父皇给她屋子里的摆设都换成漆器,却没想到那做漆器的木材都是来自于晋阳。
“山头……都快秃了……”永宁喃喃着,越想越不对,晋阳那附近的地势加上气候,土质就比较松软,大多是没什么养分的黄土,先前父皇就抱怨过晋阳一点的农田收成不好,还总是大旱大涝,赶上节气不好的时候聚颗粒无收。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在前世曾经看新闻的时候看到过,土质松软,植被附着少、且又多山的地方,若是碰上短时间的强对流天气,就比如连降大雨,便很有可能发生山体滑坡或者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其中最明显的前兆就是在山坡上,干涸的泉水或者井水突然复活,或突然干涸、浑浊。
这人方才说,前几年晋阳一带大肆砍伐树木,有的山头已经快秃了,那说明植被覆盖率已经是很少了,再加上这几日没完没了的下大雨,京城地势较高排水系统也做的好,饶是这样有些低洼的地带还是淹了,更何况是晋阳了。
永宁急忙问道,“你到晋阳的时候,动物有没有出现急躁的情况?”
那汉子想了一阵儿,一拍大腿很激动的说道,“公主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到晋阳之后,属下的马就狂躁起来,之前那马可是很乖的。不过,公主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是永宁却没有回答他,她猛地站起来,嘴里只说了一句‘是山体滑坡’就连忙跑了出去。只留下缇夫人和那汉子面面相觑。
“这……夫人,属下有什么说错了么?”
缇夫人皱着眉看着永宁跑出去,也跟着站了起来,“没事,你做的很好,先退下吧。”
永宁急匆匆的一路奔回了房间,吩咐莲子在外面看着门任何人都不能进来之后,便一连声的唤大双和小双出来。
“公主,”大双从房梁上落了地,“您这是怎么了。”
永宁焦急的问道,“大双,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侯爷行军的具体计划。”
“这……属下不知……”
“你难道当真不知道!”永宁高喝一声,“你做什么要瞒着我呢!我又不会害你主子,你若是不告诉我,那才是真正的害了侯爷!”
“可是公主,属下当真不知道……属下一直奉命保护您,除此之外真的一概不知。您先别急,公主不妨告诉大双您要做什么?”
“大双,”永宁冷冷的看着他,浑身都散发出来一种冷冽的气息,“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当过斥候的吧。若是你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行军计划,当真如你所说除了保护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又怎么找到陆晅帮我送信的?”
大双吃了一惊,不免佩服永宁的心细来,但侯爷临走之前嘱托了他们要好好保护公主,若是公主要来晋阳寻他,一定要拦住。
但大双又从来没见过永宁这个样子,方才在大厅里,永宁与那人交谈了几句之后整个人脸色大变,之后就一路奔回了房间,大双虽然与永宁相处时日不久,日常见到的永宁也只不过是个腻在自家侯爷怀里撒娇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但他深知能叫自家主子这般喜欢的女子,绝不会只是个空有其貌的花瓶。
大双心思微动,说道,“公主,您想要做什么么?”
“方才那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或许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我却是知道的。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晋阳那样的地貌,若是无植被覆盖又连降大雨,山体便会整个滑落,将山坳填平,不管是农田还是人畜,全都会葬身于泥土之中。”
大双听得这一番话,整个人都震惊了,这种情景是他闻所未闻的,但是听永宁这般形容,就觉得仿佛是可见的天灾,他不由有些惊心。
“大双,你可知道这种灾害的前兆是什么,”永宁看着地板的某一处,仿佛浑身都没了力气一般,“是牲畜受惊,泉水井水突然干涸或浑浊外冒。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么?若是不及时阻止他们,任由他们往山坳处行军,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公主你……”
永宁站起来,拳头攥的紧紧的,“我要去晋阳找陆晅。”
缇夫人来到永宁房间的时候,永宁正在和莲子热火朝天的收拾着东西,缇夫人忙问道,“永宁,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永宁想了一下,还是说,“我要去趟晋阳。”
“去晋阳?”缇夫人皱眉上前,“为何?”
“侯爷落下了重要的东西,我要去给他送,”永宁握住缇夫人的手,“你好好的待在别院。我很快回来。”
“不成,”缇夫人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当初说好的我们一起等他们回来的,你一个姑娘家去晋阳做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再说了侯爷落了东西难道非得你亲自去送么?”
“这件东西只有我知道用法,所以我必须前去。缇夫人,你不要多想,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永宁,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该如何跟侯爷交代?”
“先不论我出了什么事情,倘若我不去送这件东西,”永宁咬咬牙,“再怎么等恐怕也等不到我们要等的人了。”
缇夫人吃了一惊,往后跌坐在椅子上,她失魂落魄的坐了一阵儿,突然说,“永宁,你说,是不是方才那个人说的话让你想起了什么,这才突然要去晋阳寻他们?”
永宁未曾明说,这时莲子走过来,“主子,东西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永宁冲莲子点了点头,上前走几步握住缇夫人的手,“夫人,我走了,你不要担心,等我回来。”
说完,永宁便打起伞,冲进了雨帘之中。
只留缇夫人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永宁房中,眼泪洇湿了眼眶。
永宁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大双小双说,“你们影卫还有多少人在京城?”
大双回答道,“大概还有四五个。”
“好,通知他们,全带上。”
“是。”
方才缇夫人来之前,大双彻底跟永宁交了底儿,宝鼎行的洪老板,也就是送永宁点翠狐豪的那个人,确实是陆晅的人,他不止是一个摆设老板,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陆晅影卫团的影卫长。难怪永宁第一次见到洪山的时候就觉得此人不是普通的生意人,那气质一看就是惯常走南闯北的练家子,看来她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并不是属下有意欺瞒公主,实在是因为属下真的不知道侯爷进到山坳之后的行军计划,侯爷此人布军一向诡诈,叫旁人猜不透心思。但是洪大哥想必是知道的,但是公主此行凶险,侯爷临走之前又嘱托了我们好好保护公主,洪大哥怕是不会相帮。”
“不会的,”永宁很笃定的说,“他一定会帮助我的。”
之前永宁不是没有考虑过让人帮她把消息带给陆晅,但是看大双对于山体滑坡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就算她叫人把消息带给了陆晅,基于古人对自然灾害知识的贫乏性,很有可能温西铭他们就把这事儿当成女人家的杞人忧天了,特别是温西铭,马上就要大仇得报获得继承权,突然叫他撤退,他想必是怎么都不甘心的。
二来,虽然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但是前世里她就遇到过山体滑坡的情况,那是一次社会实践活动,她所在的大学组织了一帮志愿者到黄土高坡那一带实地考察,那是她第一次面对生死这种事情,看着数不尽的房屋和农田被掩埋在山体之下,看着一具具被消防官兵挖出来的尸体,对她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回到学校之后她特意选修了跟自然灾害预防有关的课程,后来又跟着社团老师去了贵州和云南一带容易发生山体滑坡的地带考察,还算对这方面有些了解。若是等她赶到了真的发生了山体滑坡,至少她可以提升他们活下来的几率。要知道大梁的人们看见山体滑坡的现象,都称之为‘山崩’,将其解释为山神发怒或者天神降罪,甚至于那些死去的人都是献祭给山神了,连救都不敢救,何等的浅薄无知。不过这也不能怨他们,毕竟文化知识普及有限。
第三,永宁相信要是她跟洪山陈述一下利弊,洪山不可能不去救自己的主子的。照她的直觉来看,那个洪山应该是个挺明事理的人。
只是希望陆晅不要闷头只管行军,希望他们因为下雨而停下来,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赶到陆晅身边了。
陆晅,你要等我啊。
马车一骑绝尘而去,很快就到了宝鼎行,因为接连下雨,宝鼎行便没有开门。大双冒着雨站在门前拍了拍,这才将人唤了出来。
“是大双啊,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洪大哥在么?”
“在是在,不过……哎,哎,你听我说完啊这姑娘又是谁啊……哎你们不要往里头闯啊……”
洪山再见到永宁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惊讶她的身份,“永宁公主,有失远迎,我那根点翠狐豪,公主用的可还顺手?”
看着洪山那揶揄的神色,永宁心道莫不是这洪山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然后暗戳戳的当了一把红娘?
“嗯……还好吧……”
永宁没心情跟他寒暄,直截了当的说,“洪大哥,还望您跟我走一趟。”
跟永宁料想的一样,说服洪山并没有怎么费功夫,永宁把那套山体滑坡的理论说了一遍之后洪山就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连连夸奖永宁大才,真是堪配他们侯爷。
京中并没有留下多少影卫,洪山便问永宁要不要带些公主府的侍卫前去,但是永宁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一个公主,这般冒着大雨带着侍卫的前往晋阳,实在是太可疑了,就怕被有心人知道加以利用,再做些什么对陆晅不利的事情。
洪山听了之后也深以为然,又感动了一把永宁对陆晅的真情,惹得永宁好生感慨,同样都是陆晅的手下,怎么做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呢?就看那个成槐,啧啧啧见了她那眼神儿,还没想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事不宜迟,洪山照着永宁的吩咐带了一系列的东西,譬如麻绳,勾链之类的,又带了些干粮,一行人便出发了。
于是七个人骑着马披着蓑衣护着永宁所在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就出发了。本来永宁想问下这么大的雨为何不坐马车,被告知坐不下。
“是真的坐不下,”大双抚了抚头上的马车,“他们觉得只有女人才坐马车,响当当的侠客都应该骑着马戴着蓑衣来去自如。”
嗯……没想到这几个影卫还挺有个性啊……
还是洪山给了个比较中肯的解释,“公主,因为下了雨,路不好走,马车走的又慢,便只有一辆。若是途中马车坏了,恐怕要委屈公主也骑马了。”
永宁一愣,“可是,我不会骑马啊……”
这委实是个很大的问题,若是公主不会骑马,那势必要和一个人一起双骑,公主这般娇小,要是马儿真的奔跑起来坐在后面一定会掉下来,那就只能坐在前面,如果坐在前面,就免不了要把公主搂在怀里,如果把公主搂在怀里……
嗯……那估计离死不远了。
“没事儿,”永宁很随和的说道,“如果真的需要骑马的话我就坐大双的马,大双再带我一个没问题吧?”
影卫团顿时都用很怜悯的眼光看着大双,大双看着一脸真诚的永宁和周围幸灾乐祸的影卫团,心情只能用一句歌词来形容,那就是“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狠狠的拍~”
大双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好,好啊……”
永宁看了一眼依旧不停在下雨的天,“那我们就快些出发吧,走的越快越好,不用顾忌我,毕竟要赶在侯爷他们进山坳之前。”
众人顿时也都收了玩笑的心思,收拾停当之后一样马鞭,踏上征途。
这个时代没有柏油路这一说,哪怕是朝廷出资修的官道也只不过是一丈左右宽的夯土铺的路而已。虽然夯土很结实,但是也架不住这样接连的大雨的冲刷,这会儿已是非常泥泞,而永宁一行人的路可谓是非常难走了。
因为必须快马加鞭的到达下一个城镇,是以他们走的非常快,只因走的慢了天黑之前到不了下一个城镇的话,众人就连歇息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打猎吃饭了。永宁尚且有马车华盖可以避雨,几个影卫可就没有了。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天黑之前到了下一个城镇,永宁已经是被颠的七荤八素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受了一天的颠簸,下马车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是虚脱的。
永宁这幅模样洪山看在眼里,一路上的劳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影卫们都无所谓,毕竟平日里再艰苦的环境就待过,这一点的苦楚便算不得什么。可是永宁只不过是个姑娘家,且又是公主,自然苦不堪言。
可永宁饶是辛苦成这样了,也不曾说过一句累,喊过一句停。众人看着永宁这样,都打心眼里很是敬佩她。同时也羡慕起陆晅来,能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