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永宁看向一旁被侍卫按压着跪在地上的嫣粉,“给我关到廷狱司的水牢里去,天干物燥的,给她也补补水分。不过不能让死了,若是人死了,我就拿廷狱司的错数,明白了么?”
众人听了,都不由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般三九天最是寒冷的时候,要是将人关到水牢里去,不死也得被活活冻僵了去,水牢是什么地方啊,在地上挖一个大坑,全填上水,上头罩一个大铁笼,连个能躺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这般站着清醒着煎熬着。这永宁公主这次看来是真的恼怒了,不过也该的,这人胆敢行刺公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时,却见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白衣宛若冬季里的一朵白莲花一样的女子,白戚戚走到嫣粉旁边查看了一番她脸上身上的伤势,眉毛轻皱,叹了口气冲着永宁说道,“永宁公主,虽说她行刺了你,但您也并没有受伤,反观她,却被人殴打成这个样子,现如今还要将人关在水牢那种残忍的地方去,即使是囚犯也不应该如此对待,上苍有好生之恩……”
白戚戚絮絮的在这边说着,众人听着都不由张大了嘴巴,心道这圣女莫不是疯了,说的什么啊这都是,这可是永宁公主啊,胆敢这般跟永宁公主对着干,真是勇气可嘉。
白戚戚还在继续说着,却突然看见永宁‘嚯’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自己身旁,脚步带风,脸上面无表情的但眼神却像一把寒冰利刃一般直直的插进了她的眼睛里。永宁冷冷的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儿瞎说?”
白戚戚从未被人这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白的说在脸上过,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正想分辨,又听见永宁轻轻的笑了。
“哦瞧我这记性,这不是梵音教的圣女么……边陲山野的教派,在大梁一座庙宇也无……呵呵,圣女啊,”永宁伸出手,在她肩上抚了抚看不见的灰尘,说道,“圣女啊,你现在还没嫁给我皇兄呢,等你哪天入了这后宫,成了我的嫂子,再来管教我不迟。”
永宁这般披头散发,身上还有血迹和带着雪的污泥,与一身白衣冰清玉洁的白戚戚根本没法比,但是不知为何,众人看着这两人,就觉得高仰着头眼神睥睨的永宁就是比白戚戚要高贵要美丽,她就像一只行走在雪地里的凤凰,即使身上受了伤,也要比白鸡美好高贵。
白戚戚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她只不过是替这刺客说了两句话,为何就得到她如此羞辱,她只不过是善良啊。这个女人刚才说什么?胆敢说他们梵音教是边陲乡野的教派……他们梵音教之前可是一国国教!还有,她,她从未曾要嫁给大梁的皇帝,她一直要嫁的丈夫都是六皇子啊!
白戚戚看着永宁,美丽的大眼睛里慢慢就蓄满了泪水。若是今日在场的有男子,纵使白戚戚方才说了傻话,但是看了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都不免要心生怜惜。但是偏偏今日里在场的都是贵女,女子最讨厌看到女子这幅样子,一时间不论是之前就不喜欢她的人还是之前追随她的人,看了她这幅样子不由都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我,我……”
永宁再不看她,搭了一个宫婢的手,颇为疲累的说道,“皇后娘娘,臣妹有些累了,劳烦娘娘叫我去您宫里歇歇吧。”
刘皇后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向众人交代了一下便与永宁一道儿上了肩舆,临走之前还不忘深深的看了一眼白戚戚。想当皇后?做梦吧她!
刘皇后和永宁并排坐在肩舆上,刘皇后默不作声的悄悄打量着永宁,只见她闭着双眼,眉眼间有疲色,便松了口气,想着永宁到底是个女人,遇上了被人行刺这事儿总归是有影响的,累了便好,就不会再折腾了。方才她听见永宁叫人把嫣粉缩在水牢里就不由心头一喜,这么冷的天,在水牢里冻死个把人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她才不管永宁事后会不会找廷狱司的人的麻烦呢,只要别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就好。
本来好好的花宴,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情。那个嫣粉还真是个蠢笨的,非要选这种死法。不过也不知道这嫣粉到底跟永宁公主什么仇什么怨,要这般拼命……
刘皇后纵使心中好奇,但是也不敢问那么多了。
最后,刘皇后到底是没能如愿以偿的杀掉嫣粉。前半夜的时候廷狱司就来了好多玄甲军的人,专门到水牢那儿看着,刘皇后的人根本无从下手。恨得刘皇后一口银牙咬碎,连忙通知了张氏。
永宁在长乐宫歇了一夜,期间萧远还过来慰问了一番,永宁对萧远没什么好脸色,也只敷衍着回答了两句,萧远自觉没趣,与这个妹妹也没什么多的话说,问了两句便离开了。
值得一提的是定安候陆晅,本来非要派人来接永宁公主回公主府的,连马车都直接不按规矩的拉到了长乐宫的门口,但是永宁公主念着她那贴身的小婢女的伤势不能搬动,便没走。定安候这才没了法子一个人回去了,但还是吩咐了好些侍卫留下来护卫。惹得刘皇后心里直嘀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长乐宫被封宫了呢。
永宁其实一夜都没睡着,一整夜都在想嫣粉到底是何人,就在对镜梳妆的时候,突然就回忆了起来。
原来是她啊……
永宁若有所思的坐在窗前,正在想着事情,突然额上一凉,她一缩,是宫女在替她上妆贴花黄。
永宁一下子拂开了那宫女的手,“不贴了。”
那宫婢害怕的点了点头,便又拿梳子去为她梳头。知道这主子昨日里被人刺杀,这会儿不好惹,便格外的细心。
永宁说是梳妆,其实也只是简单的簪髻,她心里头担心着莲子,便没什么心思打扮。她梳妆完去偏殿里看了看莲子,刘皇后知道她很是看重这个丫头,破例叫莲子在偏殿里头养伤,虽说这座偏殿偏的不能再偏,地方小的也几乎不能称之为殿,但是这毕竟是一国之母的主宫,能叫莲子住在这儿没住下人房已是很好了。
莲子昨日被嫣粉一刀捅在小腹,流了很多血,但是这会儿已经没了危险,只是依旧沉睡着。永宁询问了太医一番后便叫人在今日午时的时候将莲子从宫中接回公主府上,到底是在自己府上养伤方便。
看完莲子,永宁跟刘皇后请了早安,便带着人去了廷狱司,陆晅已经早早的带人等在了那儿。
陆晅刚一见永宁,就不顾旁人眼光牢牢的将她搂在了怀里,心有余悸的说道,“你吓坏我了。”
永宁又何尝不害怕,这会儿见了陆晅,她才小女儿态毕现,但碍于这么多人,等会儿又要审问嫣粉,才不得不打起精神,在陆晅怀里蹭了蹭说道,“我也很害怕。”
陆晅将她从怀里扶起来轻声训斥道,“昨夜为何不与我回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永宁看着陆晅眼底的红血丝,心中不由一软,说道,“不都与你说了,莲子的伤昨夜搬动不得,将她自己丢在长乐宫我又不放心么。好了,我下次一定不这样,我们快进去了。”
陆晅瞪了她一眼,“你还想有下次?你身边的丫头真的太少了,我听说还是合仪郡主的丫头跟着你去换的衣裳?要不是有人在前头替你挡了一刀叫你发觉了,是不是今儿我就见不着你了?”
永宁知道陆晅心里头有气儿,登时也不再说什么了,只能抱紧了他的胳膊陪着笑脸,“成成成,你说什么都行。”
“哼。”
一进到大牢里头,两人就收了玩笑的心思。廷狱司的大牢可一点不比大理寺刑部的大牢差,刑具烙铁一应俱全,整个屋子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只靠火把照亮,几乎叫人分辨不出来这是在皇宫里。陆晅怕她害怕,便揽住了永宁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水牢在最里面,陆晅和永宁到的时候,人已经被从水里头给拖出来了,永宁看着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嫣粉,心道这到底不是什么嘴硬的死士,就算心里头就滔天的怨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永宁慢慢蹲下来,拨开嫣粉挡在额前的头发,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她哭肿的眼睛,说道:
“水牢的滋味儿好么?春香?”
嫣粉,不,此时应该叫做春香了。春香原本害怕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仇恨来,但她到底是怕了那水刑,现在只求着能够痛痛快快的一死。
“哼……滋味儿好不好,小姐你自己来尝尝不就好了?”
“放肆!敢这么跟永宁公主说话,活的不耐烦了!”狱卒拿着鞭子直接给了春香一鞭子,抽的她眉毛一咧,身上的灰色宫裙立刻裂开了一个血印子。
“昨夜里我叫人查了,此人是流莺阁的二头牌,名叫嫣粉,”陆晅看永宁一眼,“你与她之前就认识么?”
看来陆晅对春香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永宁说道,“不止我与她认识,你也认识。”
“我从来不去烟花地你是知道的,我不认识她。”
春香伏在地上,抬头看向陆晅,血红的眼底慢慢流下一滴泪来。
恨么?其实是恨的,若不是这两个人,她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改变,她会嫁给同村家底殷实些的阿哥,或许会再生几个孩子,儿孙满堂。虽说可能一辈子都过着清贫甚至穷苦的日子,但至少不用经历这些非人的折磨。她好恨啊,为什么陆晅偏偏要去敲响她家的门呢?为什么要借住在他们家呢?要不是他们,爹爹也不会惨死,自己也不会流落青楼,成了千人枕万人骑的婊子。对,婊子,就是同村的婆娘们经常聚在一起骂的,那种只会勾引男人的下贱女人。
那夜她和爹爹趁夜出城,却被官兵拦下,也就是在那夜,叛军袭城,她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乱军刺死,万箭穿心,而她,被叛军掳走,生生的糟蹋了。待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一个孤女,身无分文,只有几分姿色尚可,很容易就被某些人盯上,她先是被卖到了大户人家当丫头子,被男主人收了房,却又被主母不容,找人发卖到了青楼。她也曾经想过要一了百了,死了算了。但是她不能,爹爹和她的仇还没有报,她怎么能死呢?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他们!她要活着,活着杀了他们报仇!
那是她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间,在流莺阁她什么都干过,多没有廉耻的事情她都干过,她和好几个女人同时伺候过一个男人,也一个人同时伺候过好几个男人,她还伺候过女人。廉耻那种东西,她已经都没有了。她卖力的跟老鸨学着伺候人的手段,拿捏人心的功夫,竟然也渐渐的习以为常了。见了男人就要媚笑,就要楚楚可怜,就要卖弄风骚,这些东西甚至于已经融进了她的骨髓,成为了她呼吸间的东西。春香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她属于春香的一部分已经死去,现在的她,只是嫣粉。
她原本还保留着本名的,嫣粉是在她好不容易爬到了二头牌的位置的时候改的。嫣粉嫣粉,多娇俏的名字,她叫这么娇俏的名字,当真是可惜了。
就在她等的快要绝望的时候,她认识了崔凯。此人好夸夸其谈,本身是个并没有多少真功夫只靠着家里的草莽**子,但好就好在他的夸夸其谈上。一日崔凯喝醉了酒说起来永宁公主。说这永宁公主定是早就与定安候勾搭上了才这般快的订了婚。他说道,永宁公主在被送到南藩和亲的时候曾遇到叛军,和定安候两人双双的落了水,随后才一起回的京。她在一旁听着,越听越心惊。直到那天崔凯带着她去挑胭脂水粉,那架马车从她身旁走过,马车里的人掀起帘子对外张望,目光淡淡的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只一眼,春香便定住了。
就是这个人……就是她!果然苍天有眼,叫她等到了!
但苍天又无眼,崔凯告诉她,那个人是永宁公主。对,就是大梁最尊贵的帝姬永宁,她穷极一生也无法见到的人。
永宁公主和定安候订了婚,她记起有次魏家的小爵爷在玉器店替她解围的时候,碰上了一对青年男女,皆是世间难得的好样貌,她心跳如擂鼓,那女子用团扇挡着脸还带着面纱看不清楚,但是那个男子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就是她曾经心心念念,如今也心心念念的陆公子……
小姐是永宁公主,陆公子是定安候陆晅。哈哈哈哈啊哈……老天当真是与她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但是她最终还是成功的接近了永宁。她握着刀,看着在里间换衣服的人,慢慢的就笑了,她马上就可以得偿所愿了。她走进去,利落的一刀解决了那个婢女。她看着那位公主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就一阵的畅快。惊慌失措啊,害怕啊,你也感受一下我那天夜里的感受吧?!不,不……你感受不了,你感受不了。你不曾被几个男人按在潮湿阴冷的地窖里糟蹋过,你不曾感受身体被一次次贯穿的痛苦过,你不曾感受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
你去死!你去死啊!你死了都不解恨啊!
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春香也是想过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姑,前十几年连三清镇都很少去,却来了京城,哈,还进了皇宫,她居然还教导过一国皇后,哈哈哈哈哈……
她这辈子啊,也过的很不平凡了呀!
春香伏在地上,讷讷的看着陆晅,眼泪就慢慢往下淌。恨么?她想是恨的,但是她却恨不起来这个人。他是她年少时光里第一抹阳光,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爱的人。她将全部的恨都倾注到了永宁的身上,只因她对他这个人,恨不起来。
果然还是怪那个小姐的,要不是她口渴……陆公子便不会来敲她的门……那么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可是,她也就见不到陆公子了呀。
这一切是如此的残酷,却又是如此的凑巧和矛盾。
但是她的陆公子呢?却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他连一个眼光都不想抛在她身上,他用冷淡的声音说,“这是流莺阁的二头牌……我从来不去烟花地……”
哈哈哈哈哈哈,她又何尝不想干干净净的与他再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