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怪,造化弄人。
永宁看着眼睛里一片哀伤绝望的春香,对陆晅说,“我们在西南路上遇到的那户人家,那个随我们去三清镇,却在夜里出逃向官兵告密的人,记得么?”
春香听了大喊出声,“我和爹爹没有告密!是他们逼我们的!”
永宁冷笑一声,“不主动告密就不算告密了么?那也就不会有一种叫做气节的东西了。罢了,本也没指望你们能不说的。”
“原来是他们……”陆晅这才好像想起来似的,但是看向春香的眼神依然是陌生。他揽着永宁坐下来,冷冷的问道,“谁指使你来的,皇后?”
春香看着那亲密的两人,感到一阵刺痛,她慢慢的从地上起身,就那般坐在地上,面无表情道,“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为了报仇而已。皇后与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想着怎么笼络住男人的心,才没有空去管你们。”
“报仇?”陆晅很不解的嗤笑了一声,“你有什么仇要报,难不成怪我们那夜没有乖乖的等在院子里束手就擒?”
春香看着陆晅嘲讽的表情心如刀割,她大喊道,“我没有告密!是你们……是你们自己来路不明……要不是你们,要不是因为你们,我的人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要不是因为你们借住到我家,我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就算春香不说,陆晅大概也能猜到她经历了什么。他们走了之后叛军就来袭城了。萧聆座下的军队一向不怎么严,烧杀抢掠是常有的事,奸淫掳掠也不新鲜。他们每每到了一座城,那座城便会被几乎屠戮殆尽。春香这样一个还算颇有姿色的女子,自然逃不出那群兵匪的手。现如今就是流莺阁的人,她经历了什么,已经不必再说。
陆晅想到了,永宁自然是也想到了。她对春香的遭遇很是唏嘘,但是要她为春香悲苦的人生埋单,她是不干的。因为他们借住到她家,她的人生才会改变?那她怎么不说要是她自己没有出生,便不会受苦了呢?如此看来,怎么不恨自己的父母去?毕竟要不是父母将她生出来,她也不用经历这些事情了。
在三清镇,若不是他们父女趁夜出逃又向官兵告密不成反被抓了起来,他们本是可以安全出城的,陆晅本来也就是这么打算的。但是陆晅很清楚,春香的爹不会这么做,而春香也不会阻止。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他们自己,根本谁都怨不着。
永宁看着还在喋喋不休尖叫高喊着“都是你们!”“我恨你们!”的春香,觉得她颇为可怜。这大概也是一个用仇恨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人,现在大仇就在眼前,却告诉她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仇恨,她又怎么会接受呢?
“不用审了,”永宁站起来,陆晅撑起斗篷披在她身上,低头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永宁侧头看了春香最后一眼,“杖毙吧。”
本来像春香这样不仅‘私自’潜伏进宫还行刺了公主,是要诛九族并处以极刑的,但是她也只是一个找不到人生意义只能靠着仇恨活下去的人,反正她的结局最终都是死,又何必再给自己添不必要的业障凌迟她呢。
廷狱司的人听了以为是永宁不知道规矩,便陪着笑说道,“公主,这刺客入宫行刺您是大罪,本应诛九族施以凌迟之法……”
“本宫知道,”永宁看着那狱卒,“可是,本宫说杖毙。”
狱卒听了连忙低下头,“是是是,可是即刻杖毙?”
永宁沉吟了一下,回过头看着脸上已经是一片死气的春香,“你还有什么话说?”
春香呆滞的脸慢慢回过神来,她慢慢的笑了,“没什么话了……啊……你们不要去找皇后的麻烦,她跟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还有流莺阁,此事也不管流莺阁的干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永宁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就在陆晅和永宁转身要走的时候,春香突然低低的笑了出来,永宁不解回头,就听见春香说,“永宁小姐,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放肆!都要死了还这么多话!”狱卒朝着春香身上又狠狠的抽了一鞭子,但是这次春香却好像个木头人一样,不动也不躲,她毫无神采的双眼盯着永宁说道,“你过的太顺遂了……上天都是平等的,他不会一直叫你这么顺遂下去的……”
永宁面无表情的听完,面上浮现出一个桀骜又不屑的笑容来,“是么,那我等着。”她对着狱卒一扬下巴,“行刑吧。”
之后便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女子嚎啕尖叫声。
她过的顺遂?哈哈哈哈……这大概是她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有人可能要说了,你衣食无忧身份高贵,比起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来说已经是幸福太多了,只不过受些心灵上的折磨而已那算的了什么。
是啊……只不过是心灵上的痛苦而已,那又有什么呢。但是为什么没有穷人自杀,却有那么多的贵族自杀呢?穷人们至少有求生的欲望,只要能够满足最基本的需求他们就很知足,但是她呢?
不过人也不能太贪心了,她现在已经过的很好了,什么艰难什么苦她都尝过走过了,再来什么她也不怕了。
永宁高仰着头,走出了廷狱司的大牢。
皇后为什么要带春香进宫,皇后是怎么认识春香的,这些永宁从春香的只字片语中都能分辨出来。一国之母居然去向青楼女子学勾引男人的方法,委实是荒谬。你获得了宠爱,殊不知那也只是一时的,就好比镜中花水中月,都是虚幻的罢了。倘若青楼女子真的能够有笼络人心的方法,她们怎么不笼络住一个男人救她们出火坑呢?她们教的法子,只是身体上的欢愉和一来一往男女之间狩猎游戏的技巧而已,原本就不是长久的。
如此永宁也就知道为何刘皇后昨夜会那般百般阻拦着不让她处理春香的事情了,这般丢人的事情,又岂可让第二个人知道。为了避免再与皇后为敌,永宁便派人向皇后传话,说是那婢女已经在夜里冻死在水牢里头了。听说后来皇后又召见了廷狱司的人许以重金问话,但廷狱司的人很明白哪个才是应该惧怕的人,便一五一十的按照他们嘱咐的说辞说了一遍,虽说不知道皇后到底信了几分,但毕竟春香已经死了。
有时候人的际遇啊,还真是不能三言两语就说的完的。
她对春香的印象,还仅仅停留在当年他们初见的时候。她当时,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小村姑,热情又不失善良,虽说到后来自持美貌对陆晅起了心思,但是至少她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说后来的嫣粉不干净并不是因着她当了妓就不干净了,而是她的心,再也不复当年的纯粹了。其实要说春香恨永宁,其实她更多的还是恨自己吧。但是人生已经这么艰难了,连活下去都必须找借口和理由才能苟延残喘,就不要恨自己了吧,还是找一个仇人,将不甘和怨愤全都倾泻到她身上,啊,那总算是有了支撑了啊。
经过春香这个例子,永宁便明白不能在这么拖下去了,她得赶紧找个贴身的护卫来,最好还是女的,能随时跟着她的那种,不然她的小命真是吓都要被吓死了。想重新找护卫的事情她没有跟陆晅说,不然陆晅少不得又要揽了这差事,那她找了跟没找又有什么区别。
但可惜的是她对于找护卫这件事情一无所知,之前她从来没找过,一般都是陆晅或者魏紫应帮她找,现在一个不想见嫌尴尬,一个又不能找他帮忙,永宁便懵了。但就这般在外面瞎晃悠了两天,还真的叫她碰上一个。
那天永宁微服私访,虽说是微服私访,也是带了很多侍卫的,只不过侍卫都换了便衣围在她附近,大双小双也在身边隐匿着,说不定就在她现在坐的凉棚上面。
“主子,”菱角朝手里呵着气,给永宁倒了一杯热茶,“咱们在这儿干嘛呢?”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着雪,他们就在这驿站里坐着,还两面透风,连个毛皮帘子都不扯,他们这些下人还好,公主身子本来就不好,侯爷千交代万嘱咐过的,这再着了凉可怎么办?
永宁面色凝重的坐在凳子上,手里抱着暖炉,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有预感,会在这里遇见什么人。”
菱角看了看除了他们和店家就连个鸟都没有的周围,有些不确信的问道,“额……您确定么?”
永宁轻轻的瞥了一眼菱角,不屑的嗤了一声,又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说道,“当然不确定。”大侠都是来去匆匆皆自由的,怎么会让人掌握住他的行踪?那一点也不酷好么。啧啧啧要不是莲子身子还没好她身边又没个熟识的伺候的丫头,她才不会同意菱角过来呢,一点都不好玩。
然而菱角对于永宁的这个回答很是抓狂,饶是一向温温柔柔的菱角都受不住了。她真的很想大吼一句,所以我们是在这里干什么啊!这里连个毛都没有真的很冷啊!
但是没办法,永宁很执着的要在这儿偶遇什么人,她也只能跟着。菱角不由嘀咕,主子这两天总是在大街上瞎转悠,什么也不干就一圈圈的转悠,要么就找了个人多的茶馆坐那儿喝茶,一喝一下午,今天还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主子这是到底想干嘛呢?她要不要跟侯爷汇报一下?
就在菱角正嘀咕着的时候,有一个人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一见这么多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又慢吞吞的走到了一个角落里,那里棉布帘子破了个口,小风灌进来正吹着他,将他吹得一个激灵。
那人衣衫褴褛一头乱发,头上还戴着个破帽子,简直跟个乞丐一样。老板从外面进来看见了他,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小叫花子,怎么又来了!我这儿可不是寺庙专做慈善事儿!”
那人从怀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小破包,从里面拿出来三文钱,义薄云天的拍在了桌子上,“我,我有钱。要一个包子。”
那老板嫌弃的看了看桌子上那三文钱,鄙夷的说道,“我这儿可不做什么小偷小摸的坏事儿,这哪儿来的脏钱,莫不是你偷得抢得!”
“不要欺人太甚,”那人抬头看向老板,又重申了一遍,“一个包子。”
因为那人坐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们,便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但是看老板脸上有些瑟缩的表情,永宁的眼睛就慢慢亮了起来。
三文钱只够买一个素馅儿的小包子,老板将包子拿了上来,连壶热茶都不上,那人却也不甚在意,拿起来包子三下两下就给吃完了。吃完之后摸了摸肚子,小声嘀咕了一声,“怎么还饿呢?不都吃了东西了么?”
永宁笑着站起身,拿着自己桌上的一壶茶走了过去,就在马上要到的时候手上一松,那茶壶就脱手而去。
但是茶壶却并没有掉在地上,它被那人在离地不过三寸来许的地方被一手稳稳的托住。
永宁赞赏的点了点头,就那么坐在那人旁边,手肘放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笑意盎然的看着那人说道,“大侠好身手啊。”
那人将茶壶放在桌上,一看永宁的脸,脏呼呼的脸红了红,他揉了揉脑袋说道,“我,我不是大侠……”
“啊,那不是大侠,那就是少侠咯?小哥哥这么年轻,想必年纪很小吧?”
那人看着永宁笑意盈盈的脸,脸更红了,连脸上的脏污当挡不住。
菱角在一旁看着永宁这般勾搭汉子,心里急得不得了,她到底要不要上去劝阻呢?主子啊主子,你都已经有侯爷了怎么能再干这种事情呢?偏偏那人还是个叫花子!
菱角慢慢走过去,挡住那小叫花看永宁的视线,“主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府?”
永宁不耐烦的将菱角挥到了一边,“这还早,回什么府。我还没吃饭呢,去跟店家要十个肉包子,要热腾腾的,刚出锅那种。还必须是皮薄馅儿厚的,一口咬不到馅儿就砸了他们招牌。”
果不其然,永宁这么描述一番,就看见那人咽了咽口水,然后一阵儿尴尬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少侠是不是饿了呀,为了答谢你刚才帮我接住茶壶,我请你吃包子好不好?”
那人明显动了心,但是又揉了揉脑袋说,“这个……师父说无功不受禄,我就是接了个茶壶而已,也没什么……”
“怎么没功,功劳可大了去了!这破店就这一个茶壶,要是打碎了我就没得喝了,没得热茶水喝我就会渴,一渴身子就会不好,所以你看,你这是间接性的救了我一命啊!”
那人被永宁说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成了救命恩人了,他自从下山以来因为缺乏常识总是受尽白眼,现在还身无分文,这小姐这么漂亮光鲜,竟然还不嫌弃他。
这时,店家将包子上了上来,肉包子果然跟素包子不一样,个大不说,一个个还没破皮儿呢就闻见肉香了。他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了那小姐一眼,就见那小姐很大方的直接拿了一个包子塞到他手里,因为太烫她连忙将手指头放在耳垂上。她耳垂上带着一串水滴的耳坠,衬得那耳朵娇美可爱的很,不由叫他多看了一眼。
“少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快吃吧!”为了不让他尴尬,永宁自己伸手也拿了一个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这包子就是普通的肉包子,瘦肉还特别少,肥的多。但是这样一个好处就是虽然里头裹了其他的野菜之类的东西,包子吃起来却特别的香。喏,光看那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