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的烦躁尽数落在玉茗眼里。那一日玉茗找到永宁问道,“公主……您,要嫁给宁世子么?”
永宁抬头看他,颇有些颓唐的说道,“那夜你在啊。”
玉茗点点头,花灯都是他派人布置的,他当然知道。
“公主……当真要与侯爷退婚?”
府上的人对这个名字都噤若寒蝉,关于陆晅也好,白戚戚也好,哪怕是山伯的事情也好,都不敢在她面前提,之前有人来禀报白戚戚和山伯的现状,莲子都把人给赶下去了。虽说他们就在窗户外头说,被她一字不落的都给听见了。说是山伯被她的人给打断了腿,以后哪怕伤势好了也会留下腿疾,白戚戚那日被千嶂不知道掐着脉搏怎么一通按,当夜便见了红,孩子差点就保不住,最后救了一夜,才保住了孩子。
莲子当时还在窗户外面说,“怎的没把那胎给下了,看那个贱人还怎么翻出天来。”她在屋子里头听着,很是解恨,颇有种自己是后宫宫斗一角的感觉。
真是可笑,之前她还明明说过的,她不适合后宫,却先干了后宫的事情。
人,她就是打了,白戚戚的孩子,也确实差点被千嶂弄掉,但那又如何?干了就是干了,就算陆晅回来了找她兴师问罪,她也是一样不怕的。
许久不听侯爷这个词,本来她以为都能平静对待的,却没想到再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条件反射一般的痛一下。她点了点头,“不退婚,难道留着过年?”
玉茗看着永宁霎时就变得冷冰冰的脸,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斟酌着说道,“侯爷对公主的情谊,玉茗也是看在眼里的,侯爷定是对公主有情的。”
永宁冷哼一声,“他就算对我有情,也不妨碍搞大别的女人的肚子。我是最不能接受这一点的,玉茗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但玉茗还是觉得……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之前绿华郡主说起此事的时候,您不还是不相信的么?”
永宁喘了一口气,“还要我怎样才能相信?难道要我等到陆晅回来亲口承认或者矢口否认?那大双小双到现在都没回来,荷叶就在偏院伺候着,春香到现在也还活着,这又怎么算?”永宁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仿佛有些头晕似的捂住了头,“玉茗,这又怎么算?”
这就好比你男朋友出差了,结果你在男朋友郊区的房子里撞见了之前一直膈应你的跟你抢男友的碧池,那个碧池还怀了孕,男朋友的管家就在那儿伺候她,之前说要开掉的人因为碧池的一句话你男友也没有开掉,相反现在也好好的在碧池家工作着。不止如此,你还翻到了你男朋友给碧池发的情谊满满的短信,而你这么久以来什么都没有收到过。倘若是这么一番光景,难道你还会等男朋友回来解释再一刀两断?怎么可能?
看着永宁这般激动,玉茗也不打算再说,“公主不要生气,玉茗……玉茗只是不想让公主后悔。”
“后悔?”永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如何都不会有比嫁给陆晅更后悔的事情了。”
“可是公主……”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永宁突然炸了毛,从躺椅上坐起来一把拂落了旁边小几上的点心瓜果,登时散落一地,“玉茗,陆晅到底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开脱,我这辈子就是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他了!好,你说叫我不要轻易相信,好好……”永宁回屋拿上披风就往自己身上套,“我们现在去找洪山!现在去问个清楚!”
莲子从屋子里跑出来,抱住永宁说道,“天哪我的主子!这天都快黑了你到底要上哪儿去啊!玉茗,你方才跟主子说了什么啊!快来劝劝主子啊!”
“走开!”永宁一把将莲子拂落在地上,气喘吁吁的靠着廊下柱子说道,“现在备马车,去宝鼎行,彻底问清楚。”
“去啊!”永宁推了一把玉茗,“去备车!”
玉茗看了一眼泪水涟涟的冲他摇头的莲子,咬咬牙去后院备马车了。
“主子,”莲子从地上爬起来将永宁搀扶着坐在椅子上,“您这是何苦呢……”
永宁刚才发了一通火,现在全身又虚又抖,她微微颤抖着笑道,“去让自己彻底死心。”
到了宝鼎行之后,本来伙计已经关了门,但硬是被莲子给砸开了,伙计见是熟面孔,却连招呼都没打就被无视了。
洪山正在后面整着账本,见永宁过来,面上表情很是耐人寻味。洪山是陆晅唯一留在京城的部下,还是影卫团的队长,且又是陆晅最得力的部下之一,关于陆晅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永宁缓缓踱过来,唇边有一丝讽刺的笑,“洪大哥,你好似对我来访一点都不意外。”
洪山沉吟着,未曾说话。
永宁在屋子里走着,“洪大哥……一定觉得我现在很可怜吧……”
洪山垂眸看着桌子上的空白宣纸,仿佛要盯出来一个洞来。
“洪大哥缘何不说话呢,以前洪大哥对我,可不是如此态度的。不说话也罢,我只要你一句话,白戚戚……”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白戚戚她和陆……”
永宁话还没说完,洪山就突然打断了她,目光中颇为纠结,“公主,您就大肚能容些吧,侯爷对您的感情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久违的腥甜气息翻涌上来,永宁咬着唇看着垂眸不语一脸愧疚的洪山,突然笑了,笑得畅快无比,却叫人分不出来是哭还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肚能容……叫我大肚能容……”她笑了一阵儿,像脱了力一般摇晃了一下,腰背却依旧挺得直直的。她扶着莲子的手,艰涩无比的说了一句,“走吧。”
永宁从玉茗身边擦肩而过,抬头笑着问他,“玉茗,满意了么?”
永宁,你满意了么?这下……哈哈……彻底的死心了吧?
说的是玉茗,何尝不是说她自己。若不是她自己想来,玉茗又怎么可能说得动她?
那夜,是永宁睡得最早的一个晚上,并且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都没有醒来。
就在众仆从慌着要去请宁怀因的时候,永宁却自己醒来了。她醒来之后不哭不闹,并且一改往日的颓唐气息,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我饿死了,都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去给我准备膳食?”
莲子看着像饿狼一样狼吞虎咽的永宁,觉得她好似一觉醒来,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她也说不清楚,直到很久以后,莲子才知道,原来人在这个状态下,叫做,心冷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一笑。
都说失恋会有三个时期,首先是歇斯底里的痛哭,其次是喋喋不休的质问,然后便是心死如灰的平静,最后便是彻彻底底的遗忘和痊愈。
很明显永宁现在已经到了情殇的第三个时期了,一般的人到了这个时期,已是快要走出来了。一般人要到第三个时期往往要经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永宁用的时间要短很多,为什么呢,因为这种人在知道这段感情走到了尽头的时候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推落悬崖。
只要自己死心,不抱有任何可笑的幻想,便不会反反复复的使自己再受伤害。这虽然看起来虽心酸可悲,但是对永宁来说,又何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已经,无所谓了。
这日,却突然收到萧远召她入宫的诏书。永宁看着等在外面的小黄门,问道,“皇上可有说召见我所为何事?”
小黄门只是躬身谄媚的笑,“这杂家就不知道了,劳烦公主快些收拾收拾随杂家入宫,莫叫皇上等的急了。”
永宁看了看莲子,又看了看那小黄门,突然有种要去赴鸿门宴的感觉。可是就算是要赴鸿门宴又如何,她已经没有人可以通知求救了。
或许……也不尽然。
永宁叫来玉茗,叫他去跟宁世子说一声,玉茗点点头便从偏门出去了。
永宁换上一身宫装,“公公,这便走吧。”
萧远召她入宫,从未曾这般大费周章过,今日居然还派了轿辇来接她,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现今萧远大抵也没什么可威胁她的了。永宁慢慢的打着扇子,索性将眼睛闭上闭目养神。
轿辇走的又快又稳,到了宫门连停都没停就直接进了正宫门,等落了轿子,永宁才发现,她来的竟然不是萧远一直住的甘泉宫,而是玄清宫。
陆晅才刚走,萧远就自己搬回来了?永宁压下心思,提步上去。
待进了大殿,莲子却被黄门挡在了外头,莲子原先在宫里就是个忠心护主的,挣脱着要跟上去,被永宁在手臂上捏了一把之后,一脸不忿的守在了外头。
“主子,”莲子小声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您就喊,奴婢拼死也进去救您。”
莲子这般一本正经的表忠心,被永宁笑着戳了一指头,“若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哪儿还指望你进来救我。成了,在外头呆着吧,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大殿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永宁看着这座承载着她儿时记忆的宫殿,一瞬间有些恍惚。看向那王座,仿佛还能看到父皇在王座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模样。群臣在底下因为政见不合吵吵嚷嚷,她就拿着批红毛笔在这大殿上跑来跑去,谁说的不好听了就画花他的朝服。等跑累了就躺在龙椅上枕着父皇的腿睡觉,父皇身上是好闻的龙涎香,人闻一下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永宁从遥远的记忆中抽出身来,她看着穿着广袖袍戴着刘氏长冠的萧远,拜下行礼,“永宁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妹快快轻起,听说这几日身子不好,来来来,快些坐下。”
永宁看着对自己热络过了头的萧远,心下有些不舒服,有道是无事献殷勤定是非奸即盗。自从上次从晋阳回来之后,萧远每每见她便没好脸色,甚至除夕家宴之上她说完贺词之后也很不给面子只说了句‘有心了’。如今这般召她入宫,定是又有什么鬼念头了。
但是永宁现在已经无所畏惧,加上现在情殇之中,颇有种不管不顾的感觉。
“不知道皇兄叫永宁来,是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事儿,皇兄新得了一匹新茶,特意叫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的绿茶饼,来来来皇妹,尝尝?”
永宁看着宫人端上来的绿茶饼,心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这里面下毒,便说道,“永宁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多谢皇兄好意,便不吃了。”
“胃口不好?哎呀,这可是大事儿,叫御医给皇妹诊治一番啊!”
“只不过是老毛病了,且也已经延医诊治过了,多谢皇兄挂心。”
萧远笑着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绿茶饼吃了一口,颇有些尴尬的说了些有些没的,永宁也都一一应对,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多说一句,绝不多看一眼。
萧远不说是吧,那她也不问,看谁能耗得过谁。
终于,萧远待不住了。他状似无意的说道,“皇妹啊……听说近日,你与宁世子走的很近啊?”
永宁心里一咯噔,别看萧远在深宫里整日寻欢作乐,想必也都是假象吧,不然对于宫外的事情怎么这般了如指掌。难道是宁怀因告诉他的?
永宁颔首道,“是,皇妹在南藩便得宁世子诸多照拂,因此私交也一向不错。”
萧远点点头,手在下巴摩挲了几下说道,“皇妹,皇兄听说,你有意与定安候解除婚约啊。是怎么一回事?可否与皇兄说说?”
永宁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风轻云淡的答道,“是,永宁只是突然醒悟觉得定安候此人绝非永宁良配而已,还望皇兄成全。”
“嘶……这样啊。可是皇妹,这定安候还在战场上,你就这般毁了婚约,怕是容易留人话柄啊。”
萧远既然提起来她与宁怀因私交不错,又问她是否想毁约,接下来想说的话想必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