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心道你的药是催命符,我怎么敢喝,便说,“古语有云是药三分毒,还是不要喝了吧。我多多进补,平日里经常出去走走便是了。”
宁怀因眸光一闪,“如此也好。”
宁怀因又拉着永宁说了好久的话,期间不时态度亲昵,永宁都硬着头皮接了。临走之前,宁怀因一手在永宁脸上摩挲着,“宁儿,得了空不妨进宫看看静安太后吧。半年不见,她因为你的事病倒了好几回。”
娘亲!永宁呼吸一窒,她看着宁怀因含笑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都觉得是在暗示些什么。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静安太后得了太医署的调理,身子已经慢慢好转了,想必若是见了你,好得就更快了。太医署的太医有好几个我都是经常在一起交流医理的,很是熟识。”
永宁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从头到脚给泼了一盆冰水,她有些干涩的笑了笑,“哦,是么。那还真的是方便了。”
宁怀因……还真的跟萧远很像呢,也难怪两人能狼狈为奸了。
但是后来事实证明是永宁多虑了,宁怀因并没有对静安太后做什么。静安太后的病纯粹是忧思过度而得的。她就这一个女儿,但却命运多舛的很,这是第三次嫁人,却仍旧出了状况。公主銮驾被劫的消息刚传回京城,静安太后人就倒了。
“娘亲……女儿不孝,未能在您跟前尽孝……”
静安太后的脸色一看就是身子久治不愈的亏空之相,先前还能耍长枪耍的虎虎生风的将门之女,竟然身体孱弱到连拿长枪都拿不动了,而她一次又一次病倒的原因,竟还都是因为她。
作为一个女儿,她何其不孝也。
静安太后靠在榻上,身上盖了一个小毯子,身边足足放了三四个手炉加暖炉,她头上缠着防风的酱色抹额,看着她落泪,就笑了,慈祥无比,“娘亲我啊……之前总是担心你会嫁不出去……但如今看来,你是没那个命。”
是啊,每次她只要成婚,便会出各种状况。永宁这般一想也发觉了,好似天注定了一般,邪乎的很。但是后来她才知道,之所以前几次婚姻不顺,那是都因为没有嫁给陆晅罢了。
“娘亲便也想开了,比起嫁人繁衍后代,娘亲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哪怕就算做第二个缇夫人也没关系,身边好歹还有个说话的人……”
静安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便开始咳嗽,永宁抹了抹眼泪,端过一旁沏好了的枸杞茶喂给她喝,静安太后身子虚不受补,便是连参茶都喝不得。
但静安太后却推开了永宁的手,抱着她开始落泪,“我苦命的女儿啊……”
静安太后这般一哭嚷,永宁便直接淹了这梨花榻。后来,春嬷嬷也过来摸着眼泪儿说,“小小姐,你如今平安回来了,要是得了空,就多来宫中坐坐……”
永宁眼里噙了泪,将已经睡着了的静安太后的手放进被子里,又将脖子下面的被子掖了掖,才点点头说道,“我明日再来看母后。”她这几日每天都来,只是每次来了之后总免不了要这般抱头痛哭一番。有道是怒伤肝、悲伤心,静安太后的身体也经不起什么大的波动了,让她很是忧愁。
永宁披好斗篷,扶着莲子的手出了芷兰宫,天上就飘了雪。
“主子,”莲子见永宁发愣,开口提醒道,“天寒地冻的风还大,您刚才刚哭过,小心皴了脸。”
永宁心里头闷得慌,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莲子啊莲子,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一株什么仙草,这辈子才要流这么多的泪,把受到的雨露恩泽一一的都还回去啊?”
莲子低下头,“主子吉人自有天相,日后必定会和乐美满的。”
“嗨,我就是这么一感慨,”永宁搓搓手,“天真冷,我们去抚梅园逛逛吧。”
可是人却还没走到抚梅园,永宁就被前面的吵嚷声吸引住了。她看着好似有一个白衣女人跑过去了,便对莲子说道,“过去看看。”
到了却见,一个身穿单薄白衣的女人站在假山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孩。那个女人手舞足蹈,满头乱发,有几缕头发还乱糟糟的披在眼前,叫人看不清面目。底下四五个婢女急得都快哭了,“夫人,夫人你快点下来啊!小心摔着了可怎么办啊!”
那女人好像听不到一样,她单手抱着孩子,在假山上蹦来蹦去,“我是圣女!不是什么夫人!你们都走开,我要等我的相公来接我!你们别吵啦!再吵我就让相公处置你们!我相公是定安候,我相公是大将军!”
永宁目瞪口呆,这女人……竟然是白戚戚?!那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莫不是就是萧远的长子?
莲子凑在她耳边说道,“主子,宁王进京查封了侯府之后,就发现了关在侯府私牢里面的白戚戚,却见她肚子都那么大了,本以为是定安候的孩子,但皇上一推时间算了是自己的,便给接进宫来了。只是可惜白戚戚神志不清,到现在也没给封妃,宫里的人都只是叫她夫人。皇上担心白戚戚人疯了,这孩子也跟着得了疯病,这孩子便也没给个名分。这还是太后娘娘念在皇上一直无子,这是长子的份上,才叫他们继续在宫里头住着。但是这境况也不怎么好。”
永宁仰头看着白戚戚,叹了口气,“造孽啊。”
她走上前去,说道,“这天天寒地冻的还下着雪,怎么就这样让人跑出来了?若是冻坏了龙子可怎么办?”
早前几日就听说永宁公主寻回来了,公主被歹人掳去了半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但宁王还是如珠似宝的捧着搂着,宁王宠妻无度,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听说过一段还要再给公主补办一个婚礼,如今这时候,定安候百万大军就在不远的洛阳驻守着,双方随时都有可能开战。那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定安候啊,宁王就算有勤王的兵力,但一次战场也没有上过,甚至连一半的将领都不如,加之之前京城说书馆里面流传的那些个诗词,京城里对宁王的风评向来不是太好。但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宁王还敢这般大肆铺张的举行大婚,只能说这位永宁公主真是个传奇人物了。
永宁公主不在宫中已久,但她的大名没有人不知道。婢女见是永宁公主,连忙跪在地上讨饶,“奴婢该死,公主恕罪啊!奴婢们只是去内务府给夫人领过冬的炭火,前脚刚出门后脚夫人就跑出来了……”
永宁看着这跪了一地的奴才们,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们跪我这是做什么,圣女还在上面跳着,你们还不赶紧去把她接下来!”
“啊……是是……”
一群人都连忙起来去唤白戚戚,有两个太监直接从旁边爬了上去,“夫人你可慢着点啊!奴才这就来拉您!”
这不说不拉还好,白戚戚见有人要来抓自己,吓得抱着孩子连忙向上爬去,“你们都走开!我要等我夫君来接我!你们都走开!”
越往上假山可落脚的地方越少,且也越高。这般飘着雪,人的手在外面稍稍伸一会儿便冻得受不了,更何况白戚戚依照她往日的风格也只穿了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白纱衣,这般在风雪里冻得久了,整个人都要僵了。
虽说之前她很白戚戚入骨,但是如今见昔日的对手这般落魄,她心里登时也很说不上来滋味儿。
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毕竟都已经疯了。白戚戚当年也是名头响彻京城的人物,想不到却有朝一日落得个疯癫的下场。
白戚戚不知道怎么一瞥,突然就看到了站在地面上的永宁,于是整个人就暴乱了。她慌张的尖叫着,抱着孩子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在假山上爬,“啊!啊!你不要过来,你不要抢我的夫君!你走开!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她这般眼神疯狂的往上爬着,脚底却突然一滑,整个人都摔了出去,手里的孩子像一条高高的抛物线,就那么从她怀里抛了出去。
永宁在一瞬间下意识的就往前一扑,手臂在地上狠狠地搓掉了一层皮,但是孩子,稳稳的被她抱在了怀里。
但是白戚戚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是头朝下摔下来的,头磕在地上,血在雪地上漫出来,当时去摸就没了气息。
众人都吓坏了,有的胆小的婢女直接哭了出来,“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
莲子连忙过来扶她,看见她手臂上的伤痕,吃了一惊,“公主您的手臂!”
永宁扯出来手绢儿在手臂上缠了两圈,“没事儿,快去叫太医和侍卫来。”
后来,太医赶到白戚戚住的充涧宫的时候,人早已不行了。而萧远,竟然连来看都不曾看一眼。后来永宁听下人说,平日里萧远总是来充涧宫,却从不过夜。每次都是压着人敦伦,一边干还一边说,“陆晅的女人,不也照样被我压在身下?别动……快吃下去!给我吃下去!”
然后就能听见白戚戚一声比一声凄厉高昂的哭喊声,“啊——!救我啊!六公子救我,六公子救我啊~!那声音,连见惯了宫闱腌臜事儿的老太监听了都不免要叹一口气。
有宫女抹着眼泪说,“承幸了那么多次,要是又怀了孕,说不定便也不是这个下场了。”
白戚戚死了,但由于没有封号,萧远看来也不打算给什么封号,便不能葬入皇陵,于是便一张草席,一口薄棺,就那般在郊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就是了。而那个才刚刚不足半岁的小婴孩,因为生母失心疯,便也为人所嫌,竟是没有一个宫妃愿意抚养。
可不是,她们都正当年,想求子嗣还不简单?何苦偏偏要大费周章的去养一个疯女人的儿子,更何况这个小疯子为皇上所不喜,就算抚养了也别指望着能借着看子嗣的名义见见皇上,如此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
你推我来我推你,最后便随随便便将孩子扔到了一个宫里,派了奶妈宫女照顾着,便算了事。
上一代的恩怨已经结束,说什么也不能将恩怨带给一个连说话都不会的小孩子身上。永宁便径自揽了照看这孩子的差事,时不时的就去充涧宫照顾他。
不知是不是永宁救过那孩子一命,那孩子和永宁格外的亲,每次永宁一走,他便要哭上好半天。大大的眼睛一眨,粉色的小嘴儿一撇,眼泪就大颗大颗的从那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流了下来,饶是再心狠的人,也受不住了。
“哦哦哦乖乖乖……姑姑不走不走……我在这儿呢……”
永宁从嬷嬷怀里接过孩子,才刚一沾身,孩子就立马不哭了。永宁无奈的说,“真是个磨人精。”
“主子,再不出宫,宫门就该锁了。”
可是永宁看着孩子这模样,实在是狠不下心。不得不说白戚戚和萧远的基因都不错,孩子长得明眸皓齿,长大了定也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无妨,若是下了钥匙,我去芷兰宫住一晚便是了。”
照看孩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掩人耳目,可以让她做一些别的事情。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接到密信了,有时候是在茶杯的杯底,有时候是在桌子边缘的缝隙里,密信上面说,叫她少在公主府呆着。她不知道这送密信的人是谁,但是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能把她送到陆晅身边,她都不管了。
再者,她天天的往宫里跑,便和宁怀因将时间岔开了,宁怀因终于不再缠着她了。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陆晅终于开始反攻了,就在洛阳附近的修惯,开战了。
京城里人心惶惶,有不少人都举家迁出京城,但皆被宁怀因派人给拦下了,甚至下了死命令,在两军交战时要擅自离开京城的,皆按照叛党处置。此令一下,一片哗然,撰文写赋声讨宁怀因的人不知凡几,却都被宁怀因一一镇压。
但定安候却是连发几道檄文,声称玄甲军是正义勤王之师,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屠城,请百姓大可安心。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都只是升斗小民,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家国天下。对他们来说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他们只关心税负减免,只关心征兵年限,只关心收成如何。
宫里的人对此事的态度是很复杂的,照这架势,宁怀因几乎没有胜的可能,但他们有自然是希望宁怀因胜的,陆晅虽是打着勤王的名号来的,但要知道萧远可是在陆晅外出征战之时将他的未婚妻另指给了他人,还将他斥为叛军,这怎么看陆晅都是要秋后算账的。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在积极的暗地里找能逃出京城的门路。啊,陆晅说他不会屠城就一定不会了?他们才不会相信。
但不管旁人的态度如何,永宁却是由衷的开心。宁怀因昭告天下永宁公主回转的消息过去了这么久,陆晅见救她无望,终于开战了。她就像是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只等着她的骑士来救她。
孩子哭了一会儿便累了,永宁叫奶妈抱下去喂孩子吃奶,不一会儿孩子便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叫人看着不由心生怜意。
莲子看着充满爱怜的永宁,笑着说,“主子,您这么喜欢孩子,等将来就多生几个!”
永宁一愣,她和陆晅的孩子……嗯,大概陆晅那个人会吃孩子的醋吧……
不过也挺美满的,陆晅曾跟她说过,他在遇见她之后就变得心无大志,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永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实在是想象不到陆晅抱着孩子换尿布的样子。不过他大概也会是个好爹爹,他的手那么巧,大概会做很多小玩意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