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任凭他们花了银子无数,好话说了一箩筐,看守监牢的牢头死活不肯放他们进去,宝钗怒火中烧,把袖子一甩,吩咐回府。
人若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在回返礼王府的路上,迎面碰上一队奇奇怪怪的人,虽然也抬着轿子,但那轿子根本没有顶,也没有四壁,只是一块木板上伸出来四根杆,被人抬着,木板上铺着华美的席子,席子上盘膝坐着个矮胖子,头上梳着一个辫子,扎着些花花绿绿的头绳,鼻子下边留着一撮胡子,一张嘴时时刻刻都撇着,一双不大的眼睛闪动着寒光,但多数时间,这双小眼睛总是眯着,似乎周围根本没有值得他睁眼的东西。
他后面同样像是轿子的东西上跪坐着一个女子,低眉顺眼的,模样倒十分秀美,身边跟着两个侍女,宽大的袍袖下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脚下迈着细碎的步子,脚上的木屐在地上踏出很有节奏的踢踏声。
护拥着这两个明显是主人的汉子们都很粗壮矮小,神情剽悍,颇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
虽然长安的大街都很宽敞,但是若要宝钗这样心高气傲尤其是刚刚受了一番折辱的人来说,怎么会有心情溜边走路?自然是要走正中央了。
而迎面来的那队奇怪的人人数虽然并不很多,却已横亘了整条街道。
两方相遇,都不肯相让,很快便冲突起来。
宝钗颇有些不耐烦,把脚一顿,命停下轿来,自己掀开轿帘向前面张望,随口问道:“什么事?”
轿旁的燕儿忙过来道:“前面那些人不讲理,这条大街又不是他们家的,凭什么他们都占严了?我们挺客气地请他们让路,他们只是不听,咱们已经亮出离王府的灯笼了,他们仍旧这样嚣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宝钗心中一动,既然敢这样不把礼王府放在眼中,那对方的身份地位必定不同寻常,于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愿意做那横行的螃蟹,便由他们去吧!我们到路边歇息一会子。”说着把轿帘又放了下来。
燕儿领命,叫个婆子去前面交涉,随行外出的家丁平日里不曾吃过亏,正在那里口沫横飞,捋胳膊挽袖子准备动手,忽听主子下了这样了的命令,只得悻悻然骂骂咧咧让开了。
那对奇怪的人趾高气扬地继续行进,擦身而过的时候,用宝钗等人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叫了一句,甚至有一个人凑到宝钗轿旁,伸手扯起了轿窗上的轻纱,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叫道:“左近卫大将大人,这里有个花姑娘的干活,比新月小姐还要美丽!”
矮胖子原本眯着的眼睛立刻睁开了,嘴唇仍旧撇着却已露出了一个算是微笑的表情,脸上肌肉微微抖动,用极其标准的汉语说道:“把她带回行馆,等到本大人回来之后再作打算。”
身边那些粗壮汉子一拥而上,推开打到礼王府的家丁、护卫、丫鬟,不由分说,抬起宝钗的轿子撒脚如飞地去了。
急得丫鬟婆子们直着嗓子直叫,家丁护卫们再次和那群奇怪的人冲突起来,纷纷嚷道:“你们知不知道那是礼王府礼王爷最宠爱的如夫人?你们好大的狗胆!”
有的便道:“赶紧报官!回去叫人!”
那群奇怪的人却并不管他们怎么做,自顾自又踏上了行程。
礼王府自然有人悄悄在后面跟随,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们大摇大摆的进了五门,最令人吃惊的是,还有专门的官员在午门迎接、引导,这才发现,他们中有人捧着贴着膏药的一面白旗,忽然想到这便可能是传闻中的倭国使节,当下不敢再看,一道烟跑回去送信。
却说皇宫中国宴已经开始,一派细乐声中,各位赴宴的皇亲国戚、大小官员,都按照官职高低在承露殿入席;各位女眷在偏殿入席,因为皇后薨逝,主持事宜便交给了七公主之母因七公主和亲而被封为贵妃的惠妃。
谁知那倭国的使者却不肯让他那位夫人到偏殿去,还说什么,他之所以带着夫人前来,就是为了让众人欣赏他夫人的美丽,若是去了偏殿,那里全都是女人,女人对女人的评价难免会有偏私。
古宋国朝臣们面上仍旧带着微笑,眼神里却充满了不屑,果真是不服教化的野蛮人,连男女大防都不讲!
昭德皇帝笑道:“既然贵使坚持,便请尊夫人一同入席吧!”
酒过三巡,藤本次郎又出了新花招:“古宋国皇帝陛下,听说贵国的第一美人名叫青莲郡主,如今你们已经欣赏过我们大倭国的第一美人,是否也该让本使欣赏一下贵国的第一美人了?”
水溶脸上怒容一闪而逝,环视席上,李之岳并未出席,先前听内侍说他已经跟昭德皇帝讲明了不能来的原因是得了重病,但由此可见也未尝不是因为躲避出卖黛玉的嫌疑。
林如海站起来道:“贵使,你方才所提到的青莲郡主便是小女,小女乃是未嫁之女,不方便见客,还请贵使见谅。”
藤本次郎乜斜着眼道:“我在和你们古宋国皇帝陛下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林如海并不着恼,仍旧面带微笑:“敝国的规矩,待人接物均有法度,来客分三六九等,接待的人自然也各有不同,和贵使这样的人交涉,呵呵,自然是由下官这样的东西来了,何必劳烦万岁金口?”
藤本次郎吃了个哑巴亏,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位大人真是风趣!”但仍旧坚持着要黛玉出来相见。
林如海心中恚怒,面上却不带丝毫怒色,仍旧据理力争。
藤本次郎辩不过林如海,于是转过脸去向昭德皇帝道:“皇帝陛下,本使只有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陛下也不能满足吗?”这话说出来已经相当强硬了。
昭德皇帝也是心中不悦,道:“这件事朕也不好做主的。”
藤本次郎把小眼睛一翻,道:“你们古宋国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吗?为何皇帝陛下连这样的事也做不了主?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于理不合啊!”
林如海微笑着把话头接了过去:“我古宋国女子谨守闺训,遵从三从四德,即便是皇帝至尊,也不能勉强女子违背闺训的。”
藤本次郎挠了挠头,问道:“何谓三从四德?你们这些人不是讲什么三纲五常的吗?”
林如海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三纲五常是男人们遵行的,三从四德却是女子的规范,所谓三从,第一条便是未嫁从父,下官便不想让小女抛头露面!”
藤本次郎哈哈大笑:“你们汉人的规矩真是麻烦,你要听皇帝的,你女儿要听你的,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可以命令你把你的女儿叫出来对不对?”
昭德皇帝大为不乐,这个倭国使节分明藐视天朝,有关国体威严,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声音冷淡的道:“贵使,虽然勉强可以这么说,但是朕绝对不会这样做,只因这样有悖常理。贵使还是坐下好好饮宴吧,稍后朕还安排了歌舞,请贵使尽兴!”
皇帝发话自然非同小可,虽然心中不服,藤本次郎也只得坐下了,只是眼珠不停地转着,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看到皇子席位上不见自己的老朋友三皇子李之岳,眼里便闪过一片阴霾。
酒宴过半,各种歌舞表演相继登台,此外还有几出热闹戏文,直到丑时,国宴才告结束。
在昭德皇帝即将离席之事,藤本次郎又道:“贱内还不曾拜会古宋国皇后陛下以及各位大人的夫人,趁着筵席尚未散去,不知贱内能否去拜会一下。”
昭德皇帝眼皮轻轻一跳,冷冷说道:“敝国皇后前些时已经过世,如今早已下葬皇陵,贵使不会不知道吧?”
藤本次郎一愣,随即出言道歉。
昭德皇帝只得又坐了下来,命内侍领着藤本次郎的夫人藤本原香去偏殿。
不多时藤本原香面满春风的回来,向着昭德皇帝鞠躬行礼,才慢慢走到藤本次郎身边。
昭德皇帝把龙袍一抖,回了后宫,内侍们指挥着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有次序地退场,打扫承露殿,不提。
水溶林如海会齐了北静太妃和黛玉,一同步行出承露殿。
水溶便问:“黛儿,那个蛮女过去说过些什么?”
黛玉微微冷笑:“她能说什么?你们前面发生的事我早已知道了,既然不能叫我出去,自然要叫人过来看一眼了。”
水溶恨恨说道:“这件事,我迟早要让他们后悔!”
黛玉笑道:“我们只管看好戏吧!”
水溶不解,忙问:“什么好戏?”
北静太妃插了一句道:“你不知道这些个女眷当中也有不少三姑六婆?三皇子的爱宠,在朱雀大街被倭国使者强行掳走了,你道三皇子会怎么样?”
水溶眉头一皱:“照理说,三皇子和倭国使者有秘密来往,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事啊!”忽然眼睛一亮道,“啊,是了,方才那藤本次郎看到三皇子并未列席好像十分不快,说不定这两个人之间还有些什么不能调和的矛盾!哈哈,是啊,我们就等着看戏吧!”